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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愉妃小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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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一生,宠也好,辱也罢。归根结底,不过是这六桩事。

    从第一桩事开始的那一天起,便注定了她的一生,不会有太多爱、太多恨,却会有太多怨、太多不甘,还有……太多不得已。

    ——序言

    【第一桩事·进宫】

    大燕朝隆庆十八年立春。

    数十辆马车齐齐停在朱红的宫门前,每辆车上都走下七八个最多不过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穿着同样的淡青色交领襦裙。

    有人张望着眼前大门,窃窃私语地问同来的伙伴:“这就是皇宫?”

    另一个小姑娘摇一摇头:“才不是,这是避暑的行宫。我爹说了,皇宫在锦都,梧洵和祁川的,都是避暑行宫。”

    头一个小姑娘就眨一眨眼问她:“你爹怎么知道?你爹去过?”

    “我爹是读书人,有官职的。”后者扬一扬头,稚嫩的声音有几分傲气,“我本是上家人子的,我爹不肯我进宫,才让我来参梧洵的采选。”

    胡夕冉在旁边默不作声地听着,她这才知道,原来同是参选的家人子,也有上家人子与中家人子之分。皇宫这个地方,大约真的像年前从宫中衣锦还乡的宫女所说的,高人一等,便是不一样的日子。

    十二岁的她,尚不清楚如何才能“高人一等”,却知道要结交这“高人一等”的人。她低着头走上前,微笑有些怯意:“这位姐姐……不知如何称呼?”

    “我叫仪锦。”那位上家人子倒也不是目中无人,听有人问也答得爽快,夕冉朝她一福:“仪锦姐姐,夕冉的家就在梧洵,但小门小户没学过什么规矩,日后有劳姐姐多加提点。”

    听她这番话说得大大方方,不似小门小户出来的姑娘,又诚恳得很不像在自造身世骗她,仪锦打量她半晌,友好地伸了手:“既然同日入宫,一切好说。”

    行宫中也分六尚局,但入宫的头一个月,新家人子都是一起学礼数的。夕冉和仪锦住在同屋,随意地了起日后还要在宫中待上数年有什么打算。

    仪锦美目一扬,笑得神秘兮兮:“你知道么?这里不是皇宫,但皇室每年夏天也会来的,若能想法子到明正殿去,让陛下看上了,不说去做嫔妃,就算是做御前宫人,也是前途无量的……”

    仪锦说着,压低了声,又道:“这里必定与皇宫差得多了,同是六尚局,这里连六尚女官也不设,说到底皆归宫里那六位管辖。若要在这里熬到出宫,真是白来一趟。”

    夕冉没吭声,她忽然觉得,跟大她两岁的仪锦的志向比起来,她那点“高人一等”的想法实在上不得大台面。她想得只是有朝一日能在行宫的某一处宫室里当个管事宫女,管好手底下的人、偶尔也有些赏赐,为自己攒些嫁妆到了年龄出宫嫁人去。御前?六尚女官?她连想都不敢想。

    一个月后,她和仪锦一起被分到了行宫中的尚仪局。仪锦说得没错,行宫尚仪局不设尚仪女官,品秩最高的是从四品的四司。

    那阵子仪锦过得颇是没精打采,因为她们都是从九品少使,宫娥中的最末等,想进明正殿、混到御前,不知什么时候才有机会。

    “真不知我爹怎么想的,我明明可以进宫直接做女官、嫔妃去,他非要送我来这种地方,还花了那许多钱去疏通,到底图什么?”仪锦有过这样的抱怨,末了还加上一句,“你说她是怎么想的?”

    我怎么知道……胡夕冉难免腹诽,然后温言安慰仪锦,“别着急啦,姐姐不是才十三岁?听说待上三年,起码也是正八品恭使。候在明玉殿外的宫人,有不少是这个品秩。”

    仪锦这才略安了心,长叹口气安心练着沏茶。

    .

    总有些诱惑会日日盘旋在人的心头,直弄得人魔障了,想不顾一切地去得到心中所想。

    夏初,皇家仪仗浩浩荡荡地进了梧洵行宫。当日晚上,原该和夕冉一同值夜的仪锦告诉她:“今日我不值夜了,我和初裳姐姐调了明天的班。”

    初裳?夕冉一愣。初裳是从五品女史,在明玉殿侍奉的人。

    她不知道仪锦花了多少钱和心思去疏通这些,只知道那天晚上,仪锦兴奋得在床上辗转反侧几乎一夜未眠。

    她能理解仪锦的高兴,若真能到御前,日后就真是风光无限了。可在黑暗中,她总有些隐隐的不安。

    御前的事情,仪锦做得了么?

    同样是那个衣锦还乡的宫女曾告诉过她:“在宫里,最春风得意的御前,最难过的也是御前。平日里过得再呼风唤雨,一个不慎就能把命丢了。”

    所以夕冉觉得,那个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还是一辈子都不要接触的好。

    .

    她的担忧是对的。

    仪锦在御前当了一天值,到深夜才回了尚仪局。进院子的时候,连尸体都凉了。

    夕冉惊恐地望着眼前,脚像生了根一样,挪也挪不动。

    仪锦死的时候应该很平静,面上没有痛苦的表情,身上似乎也没有什么伤痕。

    “是被赐死的。”送她回来的宦官说,长长一声叹息,“这丫头挺聪明,会说话会办事,陛下还亲手赏了个镯子。可耐不住皇后娘娘从昨晚到了行宫就大病了,她的名字啊……和皇后娘娘犯冲!”

    所以她在傍晚时分被皇后传了去,没有太多的解释或者罪名,就被赐下了一杯死药。

    胡夕冉只觉得仪锦命太不好,但这之间究竟可能有多少的暗争她想不到,更没有想到她会有朝一日置身其中。

    仪锦没了的日子,她过得安分极了,同日入宫的其他小宫女也都过得安分极了。

    攀龙附凤,要不得。

    与其去争那些荣宠,还不如安安静静地做自己的事,好歹还能平平安安地出宫。

    十一岁的胡夕冉,清楚的看到仪锦那已没有温度却紧紧攥成拳的手中,握着一枚玉镯,那样好的成色,她们谁也不曾见过。

    那是仪锦用命换来的。

    .

    大燕宫女名册载:中家人子胡氏夕冉。隆庆十八年春,入梧洵行宫尚仪局,位少使,秩从九品。

    【第二桩事·得幸】

    大燕朝采选三年一度,总会有一些宫女赶上一些不同寻常的事。譬如隆庆十八年入宫的这一波,便赶上了皇帝病重。梧洵行宫觉不出什么,锦都宫中却乱成了一团。

    隆庆十九年,帝崩,六皇子贺兰宏晅继位,尊其嫡母姜氏颐瑾为皇太后、生母赵氏知妍为帝太后,册太子妃萧氏雨孟为皇后。改年号永昭,次年为永昭元年。

    时过两载,再来梧洵行宫的天子大驾中所坐之人已非昔年帝王。

    这两年来,胡夕冉做事做得好,在同次入宫的宫女中晋升得算是很快的。在夏天到来之前,已位至从七品常侍。皇室前来避暑的时候,行宫的大监将她调去了明正殿外侍候。

    那是她极不想去的地方。她依稀记得她曾劝过仪锦安心做事,总有一天能到那个地方,而仪锦没有听她的。

    所以她只能庆幸,还好只是在殿外。

    在她的心里,天子的大殿,必定是规矩极严的地方。可大驾到后的第一日,她就看到三个宫女模样的人,大概和她相仿的年纪,有说有笑地往殿里走。她知道皇帝此时就在殿中,生怕她们这样出了岔子,便上前拦住了她们,又觉从服饰上看这三人该是品秩高于自己的,盈盈一福,低声道:“几位姑娘,陛下在里面……几位这样喧闹仔细触怒圣颜啊……”

    那三人一怔,互相望了一望,同时一笑,为首的一人道:“有劳姑娘关心,无碍的。”就不再多理她,提步就进了殿。

    便有年长的宦官过来将她拽到一边,白了她一眼道:“多管闲事了不是?那三位是御前的女史。”

    “女史?”她讶异地一愣。梧洵女官中也有女史,起码二十出头的年纪,那三位分明只有十三四岁。

    “是。宫人们私底下统称一句‘御前三然’,就是这三位。潜邸随进宫的,旁人比不得。”

    “御前三然?”她又是一愣,这什么叫法?

    “晏然、怡然、婉然。”那宦官不免又白她一眼,颇是无奈,“亏你连这也不知道,这些事得多打听着点,免得得罪了人死都不知道怎么死。如今的御前,除了郑大人和方尚仪,就是这三位最说得上话了。刚才跟你说话的那个姑娘是晏然,过不了两年方尚仪放出宫去,这尚仪的位子啊……指不定就是她的。”

    她从来不知道宫里这些有岁数的宦官们是从哪里打听来的那么多事,总之从嫔妃到得脸的宫人,他们都能知道得一清二楚。所以她对于这些宦官,一直以来颇是佩服。

    夕冉松了口气,总还算知道得不晚,若不然一不小心得罪了人,她便是下一个仪锦。

    她后来慢慢看出了那三人在御前混得多么得脸,行宫里的所有宫人,哪怕是品秩远高于她们的六尚局四司女官,见了她们也都不约而同地让出道去让她们先走。

    但这些,都不及她在殿里见到的情景让她错愕。

    那天在殿内服侍的一个宫女病了,要她顶上。在门口候着罢了,没有太多跟前的事,她便没有推辞。到了中午,看见晏然从外面进来,额上细密地汗珠一片,气息也有些不稳。她看见皇帝抬了抬头,随口问晏然:“大中午的,这是干什么去了?”

    “和怡然比着放风筝。”

    皇帝闻言淡问:“哦,谁赢了?”

    “必然是奴婢赢了。”晏然很是得意,“怡然气得不行,眼下回屋喝绿豆汤去了。”

    皇帝“嗤”地一笑,拿起桌上的一碗绿豆汤递给她:“你也消消暑。今晚设家宴,你还歇不了。”

    只见晏然笑眯眯地接过绿豆汤饮了一口,歪着脑袋问他:“奴婢让婉然替了行不行?”

    皇帝一声长叹:“留你何用……”

    夕冉没由来地想起仪锦,仪锦若是侍奉在这一位的御前,大概横竖都不至于丢了性命吧。

    很多时候,人生的转折来得太突然。夕冉若是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她那天便不会去尚仪局给宫中来的五名家人子送赏赐了。

    那晚的家宴也是因这五名家人子而起,她们都是皇太后特地挑了来的,说是家人子,其实就是献入宫中的美女,日后要得幸为妃的人。

    千里迢迢冒着酷暑从锦都一路赶来,今晚会是她们头一次面圣,目下只是暂时在尚仪局中歇息。

    踏进尚仪局的大门,夕冉就见两名宦官在院子里低语着,皆是满脸的焦灼,仿佛遇到了什么万分棘手的事。

    “这都什么事儿啊,锦都送来五个人,到了梧洵,少一个……皇太后问起来,你我谁都担待不起。”

    另一人也一手心一手背无奈地一击:“可不?甭说皇太后,今晚要是陛下问上一句,咱也立时三刻没命。”

    家人子丢了一个?夕冉一怔,没有多管闲事,只上前问道:“两位大人,请问……新来的家人子在哪一间?”

    二人叹一口气给她指了路,她将东西送到后便回了明正殿。晚宴的事不用她出力,她就径自回房歇下了,

    申时末刻,有人敲开了她的房门。

    她一看,是大监郑褚,连忙一福:“中贵人。”

    郑褚“嗯”了一声,问身后之人:“是她吗?”

    二人齐齐道:“是是……有劳大人。”

    郑褚短短一叹:“你们看着办吧,尚仪局那边,我会处理。”

    她识出这二人便是下午时在尚仪局中的二人,她将他们请到屋中,不明就里:“不知两位大人……有什么事?”

    二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叹息道:“今儿个在尚仪局的话,姑娘大抵也听懂了。皇太后给陛下送来的五个家人子少了一个,我们没法交代。”

    那人说到此便停了话,另一人接口道:“姑娘既已知道了,便正好找姑娘顶上。话不传六耳,姑娘若答应便答应,若不答应我们自可找别人去顶这个空子,但为了不让姑娘说漏了嘴,就只能……”

    胡夕冉出了一身冷汗,不觉间惊怒交加,冷然道:“两位大人应该知道这是欺君的大罪,家人子入宫,一切都有名册可查,尚仪局无缘无故地少一个人大人觉得会无人知晓?我若得幸入了宫,大人觉得皇太后会看不出蹊跷?”

    “这就用不着姑娘操心了。”对方的语气更冷更生硬,“郑大人目下已经去尚仪局改名册了,至于得幸入宫……还真未必轮得到姑娘头上,陛下看不上眼的照样是留在梧洵做事。我们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想不得那么周全了。”

    胡夕冉拗不过也无路可走。欺君之罪日后许是死路一条,可两人说得明明白白,她若不答应,现在便是一死。

    其他四人都去了宫宴,她是因“旅途劳顿,身体略感不适”为由才未出席。宫宴散去后她便与那四人相会,一道进入明正殿拜见圣驾。

    这是她第一次离当今圣上这样的近。她感觉到他的视线缓缓划过来,就如小刀划在脸上,完全没有她那日见到他看晏然时的温和。末了,他烦不胜烦地说:“怎么来的怎么送回去。”

    她不知道皇帝一直以来与皇太后的不合,心中一震,另外四人也都显是一颤,碍于礼数保持着跪姿一声也不敢出。

    “陛下……”郑褚在旁一愣,连忙压着声出言劝道,“陛下,您知道这是皇太后的意思,您好歹……留一个也行啊。”

    “她已下诏封了不少嫔妃了。”皇帝形容冷厉不已。郑褚在旁犹自陪着笑:“所以,陛□边多这一个不多、少这一个不少,何不再给皇太后个面子?”

    皇帝的视线再度凌厉地扫过面前的五位佳人,最后停在胡夕冉面上,略微缓和了几分:“就她了。”

    胡夕冉倏然僵住。

    这种僵硬在长汤赐浴时也未能缓解半分。她怕极了,欺君,这是会牵连她全家的大罪……

    要如何才好,可要自己招了求他宽恕么?

    在宫人的服侍下,她重新回到明正殿,在再次看到他的那一瞬间终是支撑不住,无力地跪倒在地:“陛下……”

    他转过身,居高临下的狐疑地打量着她:“怎么了?”

    “奴婢……奴婢……”她根本掩饰不住心中的恐惧,话未说出,已惊得哭了出来。皇帝大致猜到了她在怕什么,俯身扶起了只穿着一袭丝质中衣裙的她,含着笑又问了一次:“怎么了?”

    “奴婢……”她强忍回去眼泪,不敢抬头,不知是如何鼓起的勇气,喃喃向他道,“奴婢不是皇太后送来的人……”

    “朕知道。”皇帝了然而笑的声音让她蓦地惊住,猛然抬起头望向他,他说,“朕知道你之前在殿外侍候,对你有些印象。就为知道你不是皇太后送来的人,留的才是你。”

    .

    大燕朝永昭年间嫔妃玉牒载:梧洵行宫常侍女官胡氏夕冉,永昭元年夏得幸,册采女位,秩从九品。

    【第三桩事·回宫】

    三个月后,胡夕冉随圣驾一道返回锦都。

    三个月前的事仍历历在目。她记得那天早上醒来,她仍旧很怕,说不出的恐惧包裹着她全身,那是她有生以来最无助的一天,她很想留住他,因为她不知是否会有人来找她的麻烦,她想求他保护她。

    可是他,是帝王。

    他在她额上轻轻一吻,告诉她说:“朕还有事,你接着睡。”就转身离去,没有半点不舍得。

    一刻之后,大监郑褚进来传了他的旨意,册她为采女。

    采女,属散号,秩从九品,最末等的宫嫔。宫女得幸,初封大多是这个位份。

    又过一刻,有宫娥鱼贯而入,在榻前朝她一福,喜滋滋地道:“恭喜采女小主,奴婢服侍小主更衣。”

    她定睛一看,是晏然。

    她任由她们摆弄着,听到晏然对她说:“晋封第一日,小主一会儿要拜见皇后娘娘去。”晏然从镜中瞧了她一眼,继续笑道,“小主也不用怕,皇后娘娘是很好的人,不会为难小主什么。各位娘娘和娘子中倒是难免有几位难处的,小主不理就是了,千万不能跟她们争起来。”

    她一句句记下这些话。不与高位争执,日子照旧平淡,三个月,很快就这样过去了。

    但眼下坐在马车中往锦都而去的她,心中还是忐忑不已,皇太后……会知道的,会知道自己以她送进去的家人子的名义得了幸晋了位。那是皇帝的嫡母,是她决计开罪不起的人啊!

    后来的事情证明,她的担心太多余了。大约是皇太后不在意,抑或是有人为她挡下了这些麻烦,总之长乐宫没有给她什么气受,她一颗心也就放了下来。

    她被遗忘得很快。或者说,在她回锦都之前,就已经没什么人记得她了。皇帝不来见她,一众嫔妃也就懒得找她的麻烦,就连每日晨省昏定也没有什么太多的话说。

    很快,到了永昭三年,又是一年采选。新家人子的入宫,新佳人的争奇斗艳,注定意味着一阵子的不平静。

    她所住的锦淑宫,住进来一位新封的美人,夏氏文兰,官宦小姐,正经的上家人子。美人秩正六品,再晋一阶便是位列二十七世妇的容华。

    她本就位低,多向一个人见礼也没什么,只是这位夏美人太刻薄。她明明已毫无圣宠,夏美人还是嫌她碍眼,时时刁难,又是同住一宫,她躲也躲不过。每每还要笑脸相迎着,日子过得实在糟心。

    近身服侍的缠枝给她出主意说:“小主在梧洵时不是就见过如今的尚仪和宫正么?何不求求她们去?她们是在御前能说得上话的人,总能让小主过得舒坦些。”

    她毫不犹豫地摇头拒绝。她要拿什么求她们?

    她每日面对着夏美人的刁难,从应付到迫不得已的讨好。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不知不觉间变得与她一样的刻薄,学着她去巴结瑶昭仪。果然,瑶昭仪的“施舍”使得夏美人不再对她那样步步紧逼。她无意识地动着越来越多的心思去争、去斗,待她自己有所察觉时已收不住手。

    她已变成了自己入宫时最不愿去做的人,攀龙附凤。

    没准哪天就会丢了性命。

    .

    御前尚仪晏氏得幸了,这件事一度在宫里掀起了好大的波澜。

    同样是宫女出身,晏然从前甚至还在奴籍,却一举坐到了从七品琼章的位子上。晨省昏定时,位在她之前。

    她第一次感到了那样的不服。

    她觉得,上家人子位比她高,是她家世不好,可如今一个奴籍之人,凭什么压到她头上?她好歹还是中家人子的出身。

    所以当她听说晏然和她一样一朝得幸后失了宠,听说晏然被传去长乐宫、之后毫无理由地被下旨迁到锦淑宫的时候,心里一阵快意。

    锦淑宫比晏然先前所住的瑜华宫,偏僻多了。她必是触怒了圣颜。

    “究竟是个奴籍出来的下作坯子,打扮得花枝招展有什么用,连瑜华宫也不愿留你,你还指望陛下多看你么?”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说出这样刻薄的话,刻薄得连她自己也心生厌恶。对方明明是在她受封之初给过她忠告的人,那句忠告在很多时候让她忍下了心中的怨愤,免去了无数的麻烦。

    她本该心存感激,可这感激到底压不过心中的嫉妒与不甘。

    晏然没有理她,自顾自地往前走。夕冉只觉心底一阵被看不起的怒意升腾,她凭什么?就凭她位份高上两品么?

    她还当自己是从前的御前尚仪么?

    “倒不如死了这条心,将那些珠钗布料省下来打赏下人,好歹日子好过些,还省得作践了那些好东西!”

    她的嗓音在愤怒中变得有些尖细,极是刺耳地传入晏然的耳中也传入她自己的耳中。

    面前这淡蓝色的身影顿住脚步,脊背挺得很直,头也没回地还了她一声冷语:“胡采女这话错了,家人子也好,曾在奴籍也罢,今日到底是陛下的宫嫔,女德自不可废。看来采女自幼没学过这些,我劝采女回去内修吧,没的丢了陛下的脸。”

    晏然本无意拿陛下出来说事,却正好触了她心头的痛楚。无宠,是她这些日子所有委屈的根本缘由。偏偏晏然从前又是御前尚仪,这样的话自她口中说出,在夕冉听来格外地讥讽。

    好像每一句话都不受自己的控制,好像自己是个在深宫中变得尖酸不堪的毒妇,她疾步上前挡在晏然面前,冷声地喝骂:“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来训我!你若不是在御前待了几天哪有今天的位子,好自为之就是了,时时拿陛下出来压人简直滑稽!”

    话音未落,她已然后悔了,无论现在是否一样不得宠,晏然到底比她高出两品。若是一状告到皇后那里,皇后便是秉公办事,也定是自己的错。

    晏然微蹙着眉头细细地瞧了她半晌,俄而一声轻笑,转身施施然离去。就好像她是一个哗众取宠的怪物。

    她根本不在意、根本不屑于同她争执。

    她觉得她败得彻彻底底,她争不过那些新得封的上家人子,也争不过这位在奴籍八年的新琼章。

    .

    她不知道被遗忘了将近两年的自己为什么会再度得幸,那么突然,让她受宠若惊。她被小轿抬进了成舒殿,她从来没进过的地方。可她首先想到的居然是……她又获宠了,晏然尚是无人问津。

    那个晚上她在暗自的攀比中过得如梦似幻。

    第二日清晨,犹是郑褚进来宣旨,晋她从八品良使位。

    仍是小主。

    这次是怡然带着宫人进来服侍她更衣盥洗了。怡然不似晏然当初那样与她说笑,低垂着眉眼将一碟子首饰放在妆台上,道:“这是静婕妤娘娘昨晚送来的,贺小主晋封。”

    昨晚?贺晋封?在宫中有些时日的她自然一下就能听懂这话是什么意思,她一刻前刚刚得以晋封,理应不该有人提前预料到。

    所以这一切都是静婕妤的安排,她要去谢恩。

    可她与静婕妤素未有交集,揣着满腹的疑问,她进了荷莳宫涟仪殿向静婕妤行大礼,轻声曼语压下自己心中的忐忑:“臣妾锦淑宫澜曳斋良使胡氏见过婕妤娘娘,娘娘万安。”

    免礼赐座上茶。静婕妤招待得很是宽和,冷漠的话语却毫不留情地一点点点醒她。

    “晏然和陛下是怎样的情分,你以为陛下会和当时忘了你一样转眼就忘了她么?”

    “你真以为她在宫里无依无靠?从陛下到御前宫人到本宫都还是肯护她的,她不同你计较,那是她大度。莫说是你,就是你们良玉阁那位夏美人,若跟她争起来也没有胜算。”

    “但你放心,她根本没想跟你争这些,你给她个清净,那些不堪入耳的话,别再让她听见。”

    最后,静婕妤对她说:“若不是晏然来央本宫在陛下面前为你说说好话,本宫几乎忘了你是谁。”静婕妤眉目间的嘲讽与傲气都是清晰可见地呈现在她眼前,让她觉得无地自容,低着头沉默地听着,“该去谢谁你该心中有数。晏然她能助你一力便同样能让你永无翻身余地。良使小主好自为之。”

    夕冉早已看清在宫中有宠无宠的日子差别有多大,也知道这个翻身的机会来得不易。怀着五味杂陈的心思去向晏然道谢,一字一句都说得忐忑不已,甚至有些颠三倒四。

    “人各有志,良使你是个不服输的,但我只想活得平平静静。你不必奇怪我为什么帮你,我只是忌惮良玉阁那位罢了,她事事跟着映瑶宫,我怕对我不利。偏偏你是个直性子,她想做什么定是要通过你来做,自己避得远远的。与其出了事拿你顶罪,还不如趁早让你知道你跟的是什么人。”

    晏然说出这样一番话。宫中帮人,果然都是有所图的。

    夕冉蓦地明白自己为何会如此讨厌晏然、为何会事事与她攀比,回思起来,夏美人的旁敲侧击实在太多了。每一次都巧妙地敲在她的痛处上,每一句都让她愈加地容不下晏然。

    可她居然就这么自然而然地顺着夏美人的话去了,真是傻得透彻。

    但……人各有志?夕冉怔了又怔,她依稀记得,她的“志”并不是如此啊……

    .

    大燕朝永昭年间嫔妃玉牒载:采女胡氏夕冉,永昭三年四月,晋良使位,秩正九品。

    作者有话要说:下半部分半个小时后就发出来了~~~~

    大家看到藜芦的真相之后……不要太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