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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已太清楚如何把一个已失宠的宫嫔逼上绝境了,每一句话都是有意刺激她,她一定受不了的。而我之所以帮苏容华这个忙,是因为不愿她找芷寒去做。芷寒没有我了解这些,我不想她失手害了自己。

    苏容华没有告诉我她具体想做什么,倒也不难猜,左不过就是想再踩沐雨薇一脚。所谓墙倒众人推,没什么不好理解,我也无心去怪她行事太狠,宫里本就忌讳东山再起。

    是以瑜华宫出事那晚我连问都懒得问,若不是身居一宫主位漠不关心卫视不懂,我根本懒得走这一遭。

    瑜华宫的新主位容华苏燕回被人下了毒,所幸她行事谨慎逃过一劫,试菜的宦官却当场身亡。矛头指向了绮灵轩的沐美人,苏容华请皇后旨意彻查,宫正司雷厉风行之下不出半个时辰就有了结果。

    确实是沐美人。

    知悉前因后果的我,无心去细究究竟当真是沐美人绝望之下所为还是苏容华布置好了一切栽赃陷害,因为这一切很快就不重要了。

    沐美人很快就会没命了.

    我到绮灵轩的时候,从皇后到末等的宫嫔都在正厅坐着。这样的事,按理是该把沐美人带出来问话的,可她身上的伤实在不允许她动了。

    “大长公主已经那般告诫过,她不知收敛也就罢了,竟还作出那样的事来。”素来端庄的皇后也显得有些怒不可遏,“苏容华那日不过是说了个想法罢了,便遭如此报复。若让她有个机会,是不是还要找大长公主算账去?”

    “皇后娘娘息怒。”琳孝妃在旁劝道,“新进宫的不懂事,不值得娘娘气坏了身子。既然宫正司已经查明了,娘娘下旨便是。”

    皇后沉下气来,沉吟着下了旨意:“沐氏雨薇着即赐死。这事,明儿个早上再禀成舒殿,不必这个时候惊扰陛下了。”

    宦官领了命,便静默地进了沐美人的卧房。

    一切都很安静,几乎没有听到任何响动。我们不知道沐美人是任命地赴了死还是有求饶喊冤,亦或是一入既往的怒骂……就如这件事究竟真相如何并不重要一般,这些都不重要了。总之她死了,没有用太久,没有费太多工夫。一杯鸩酒,结束了她的性命。

    屈指数算,她进宫尚不足四个月。这一次的新宫嫔里,数她在这四个月里过得最顺——至少在头三个月里是无人能同她比的。她若是聪明一些、性子再温婉一些,焉知不是下一个长宠不衰的宠妃?

    “既然了了事,各位妹妹就回去歇着吧。”宦官出来复命,皇后缓和了颜色向众人道,“苏容华受了惊吓,明早不必来晨省了,好好歇一歇。”

    “诺。”苏容华一福,与众人一同告退.

    我忽然觉得很可怕。从宠极到命殒,一线之差。可以说她蠢在不自知,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得罪了不该得罪、得罪不起的人,故而丧了命。可是……我呢?我想我是比她清醒的,却突然拿不准自己是否也在不自觉的情况下得罪了人;又或者,会不会有人像苏容华对沐雨薇那样对我,逼着我动手或是干脆安一个无可辩驳的罪名给我,然后,一杯鸩酒。

    其实每一次有宫嫔死后我都会有类似的后怕,但愉妃、瑶妃也好,和贵嫔也罢,甚至是同样风光一时的岳凌夏,她们的死都还有或长或短的一段铺垫,失宠、降位、奋力一搏,然后丧命。

    沐雨薇也是有的,只是太快了,都在一个月间……其实还不足一个月,该从她前些日子解了禁足开始算起,那时的她都尚有三分自信,可那么快,她差点被打死,然后又这么快被赐死。

    “今晚谁在成舒殿?”回簌渊宫的路上,我忽而停下脚步问道。

    林晋一愣,答说:“陛下今晚没召宫嫔。”

    只是一瞬的犹豫,我即道:“去成舒殿。”

    三更半夜不得召而去成舒殿,这该是我做过的最荒唐的事。于是连怡然见了我也很是一怔:“姐姐?”

    “陛下睡了?”我问她,她点点头:“睡了。姐姐有事?”

    “嗯……也没什么事,我想见陛下。”我口气平静,她微显一诧,“可是这个时候,若是没事……”

    “我自己进去便好,不会有什么事,有事不会牵连旁人。”

    “哦……”也许是太一反常态了,怡然的反应有些木,我也不待她再说其他,兀自进了殿。门口的宦官亦都有一瞬的犹豫,到底是有“入成舒殿不必通禀”的口谕在先,终是没人拦我。

    寝殿里只留了一个多枝灯照明,这般若在幔帐中便觉不出亮光。我站在榻前犹豫了一番,觉得此时掀开帐子他大约会被亮光惊醒,便走向了那多枝灯,一个一个地吹灭上面的蜡烛,复又回到榻边。

    我在帐外静默地安坐了一会儿,觉得心绪仍旧不宁才抬手去揭那帐子,他睡得安稳未有察觉,我就在榻边跪坐着,在黑暗中感受着面前这个人的气息。

    这个护了我八年然后强要了我的人,我至今说不清自己对他究竟是怎样的感觉。大约不会是爱,但也绝不是恨。

    他说他要护我一世安宁,我知道很多时候,这话是不可信的;但也有很多时候,我不得不信这句话。因为这是他的天下、他的后宫,如果说还有一个人可以做到说护我周全便能护我周全,也就只有大燕的帝王。

    “陛下……”我轻轻唤了一声,声音低得细弱蚊蝇,他没有反应,我又轻唤了一声“陛下”,他还是睡着,没有动静。

    太正常了,我本也不该这个时候来。他白日里有那么多事要处理,自然很累。

    静静一叹,我起身离榻,放下幔帐,想着再点好那多枝灯离开就是了。

    “谁?”身后一声问话,带着些许警惕,之后又没了声响,似乎又睡过去了。我便没有作答,继续向灯前走了两步,那声音却再度响了起来,深有不解,“晏然?”

    我一愣,转回身应了声“是”。

    漆黑中隐隐看见他做起了身,犹有几分睡意地问我:“怎么了?”

    “臣妾……”我有些不知如何解释来意,迟疑片刻,静默地一福,“臣妾告退。”

    “你来。”他的声音清晰了几分,睡意不再又添了笑意,掀开帐子向外一看,“你把灯都熄了?”

    “嗯……”我闷闷地承认了,低垂着首走过去,再度在他榻边跪坐下来,“陛下恕罪,臣妾自知不该这时候来。”

    他轻声一笑,手指刮在我的鼻梁上:“来都来了,还认什么罪?出什么事了?”

    “沐美人死了。”我黯淡地道出几个字,他一怔,“什么?”

    “沐美人死了,她给苏容华下了毒,谋害未果便败露,皇后娘娘刚刚赐死了她。”我话语清幽飘渺得仿若不属于这个世界,用力一咬下唇,续道,“刚从瑜华宫出来……臣妾从未有过这样的害怕。”

    我不住地发起抖来,被他有力地拥进怀中,所有的恐惧在那一瞬间化作泪水爆发出来:“陛下……每一次出这样的事,臣妾都会怕,臣妾不知道下一个是不是自己,又或者什么时候会轮到自己……沐美人这样快的被赐死、愉妃姐姐当时更是毫无先兆地就遭了暗算,陛下……”

    “好了,晏然。”他紧搂着我,用他的镇静给我带来一份心安,“过去了。这些事都与你无关,朕不会让这些发生在你身上。”

    “陛下……”我身上的颤抖好像就是止不住了,一阵又一阵侵袭着我,让我逐渐无力,“陛下……臣妾不想去害人,从来都不想去害人……”

    “朕知道。”他带着些温和的笑意,“晏然,别怕了。”

    “可是臣妾到底还是害了人……”我虚弱地道出这句话,感觉到环着我的双臂微有一颤,我却顾及不了那么多地继续说出了压抑心中的话,“是臣妾逼得沐氏对苏容华下手……就是和陛下一同去瑜华宫看她那天,臣妾对她说了很多话,让她知道自己再无翻身的机会了。臣妾知道那些话会把她逼到绝地、会让她忍无可忍甚至逼得她自尽,臣妾还是说了……每一句话都是故意的,因为臣妾不喜欢她,只觉得她但凡在宫里都碍眼得很……”

    “晏然你……”他似乎蓦地起了怒意,我不禁一瑟,伏在他怀里噤了声,再不敢动。

    我想我犯了无可救药的傻。

    他僵硬地搂着我不言不语,让我觉得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凝滞住了,只能感觉到他的一呼一吸,那近乎让我绝望的一呼一吸。

    “晏然……”他长且沉重地发出一声叹息,“时候不早了,休息吧。”

    “陛下……”我惊惶地望着他,黑暗中看不清他的神色让我觉得更怕。他再度伸过手来,拥着我躺下,口气虽是不悦但也说不上恼火:“朕不想为这些事怪你。睡吧。”

    我微微一滞,心底的忐忑不安无法就此平复。他靠近了我一些,额头与我的额头相一触,近近地带起睡意笑道:“别瞎想了,说不怪你,怕朕秋后算账么?不过你若非不想睡……”他的手探了进来,被我面上发热地按住:“陛下,臣妾……暂时不便……”

    “嗯?”他抬了抬眼皮淡看着我,促狭地笑道,“信期还敢来投怀送抱?”

    “不是信期……”我低下头,觉得脸上热意愈加明显,喃喃续道,“臣妾……有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