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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3楚晗小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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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严肃地看了她半天,什么也没说。她心里的不安都写在脸上,半分也掩饰不住。这神情终于弄得皇帝笑了出来,对她说:“怕什么,都说了这事你没错。”

    她猛松一口气。

    自此以后,她逐渐知道,皇帝宠谁都不要紧,都是有分寸的。但凡是逾越了的事,她都可以按着宫规放心大胆地去管,没有什么例外。

    日子一天又一天的过去,三年,她掌着协理六宫之权,做着普普通通的嫔妃。从没有格外得宠过,也没有彻底失宠过。她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变化,在这样的一天又一天里,她变得愈来愈有分寸、为人处世越来越得体大方,在后宫的威信也越来越高。

    昔日那一份灼热而执拗的感情,淡了。

    惊觉这一切的那一天,她在殿里愣了好久,然后她问自己:后悔么?

    好像也不,至少在这三年里从来没觉得。原来即便是那份执拗淡了,她也仍觉得不枉此生。她觉得,此生……能时时见到他就好。

    永昭三年迎来了第一次采选,封了不少新宫嫔。本就是百花争艳的时候,皇帝却突然临幸了御前尚仪。

    就是晏然,那年清明时的“晏姑娘”。

    .

    相较于其他宫嫔的或惊愕或嫉妒或如临大敌,楚晗心里有一种不一样的滋味。只觉得时过境迁,那年清明,她分明觉得这位晏姑娘还是个小妹妹,如今倒也到了嫁龄,然后……也成了天子宫嫔。

    晏然受封之后,皇帝却很有一段时日没再去看她。六宫上下都觉得奇怪,皆知皇帝从前就对这位御前尚仪不薄,再怎么说,也不该这样冷落。

    楚晗亦有疑惑,她知道,她的夫君坐拥六宫佳丽三千,纵使心从来不在她身上,也不是个那么薄情寡义的人。

    怡然央她在皇帝面前提一提晏然,她便应了。皇帝来时,她似是无意的一句:“今日晨省时,晏琼章……”刚一出口,就见皇帝神色微微变了。她不自觉地声音小了下去,皇帝侧过头来:“她怎么了?你想说什么?”

    她哑了一哑,说:“也没什么……只是同她聊了两句。她消瘦了不少,瞧着闷闷不乐的。”她抬起头,柔言问他,“陛下从前待她也不错的,她犯了什么错,陛下要冷落她这么久?”

    她大概是头一个在皇帝面前如此直白地说起此事的。

    皇帝沉默了很久,几是颓然地道了一句:“朕不知怎么见她。”

    那么无力。

    楚晗一时愕然,堂堂一国之君,不知怎么见一个位居七品的琼章?

    “你知道的,她本是要嫁人了。”皇帝苦笑说。楚晗滞住,晏然临嫁侍君的事阖宫皆知,虽多数都是怪她狐媚惑主,但亦不乏有人觉得皇帝此事做得忒不厚道……不管怎么说,这事是没人敢在明面上议论的,今日皇帝却自己提了起来,弄得楚晗一时不知该怎么接口。

    “琳妃。”皇帝思索着唤了一声,“你是不是也觉得……朕毁了她的一辈子。”

    她知道她该说什么,却也知道那阿谀奉承的话并不皇帝此时想听的话。斟酌了须臾,她一边给皇帝奉了茶一边缓缓道:“陛下,说不上是毁了她的一辈子。不过臣妾知道,晏琼章她……从来都是想嫁人为妻的,陛下您终归是毁了她的心愿。”

    皇帝有一声叹息。默了一默,说了一件让她瞠目的事情。他强要了晏然……竟不是一时兴起,而是别有它因。为了和皇太后抗衡,也为了不让晏然和亲远嫁……

    可到底还是违背了晏然的本意。

    楚晗想了一想,讷讷地问他说:“那陛下……您喜欢她么?”

    皇帝未答。

    她兀自又说:“您如是喜欢她,便好好待她。毕竟她这辈子只能在宫里了,您如是就这么不管不顾下去,才是毁了她的一辈子。您如是不喜欢她呢……就寻机会多给她抬一抬位份,把她搁到一宫主位上去,吃穿用度上好歹不会受委屈。”她说着神色有了几分黯淡,顿了一顿才续道,“女子最在意的……还是夫君的心思。”

    她很希望皇帝问她一句:“那你的心思呢?”

    到底没有等到。她也没法奢求什么,她不是晏然,不是皇帝强要了她,是她强要嫁进来。

    .

    从那天她就知道,晏然日后……必定与别的嫔妃不同了。因为她从没见过皇帝会在面对哪个嫔妃时有如此的忐忑。

    即便是瑶昭仪,也没有过。

    晏然很快晋了才人。那天是皇次子百日,她的位份是在宫宴上晋的。照理来说,晋个小小的才人实在不值得议论,但晏然的宿敌多了去了,姜家与晏家的仇延续到了她身上。左相当即反对,甚至痛斥晏然是妖妃。

    所幸有征西将军解了围,若不然……就晏然那个性子,搞不好就要闹出大事来。

    宫宴的气氛有些冷,楚晗看了一看,想起母亲今日进宫看望她,正好寻了这个由头,带着晏然一同告退了。

    在殿外,她告诉晏然::“本宫知道你是晏家嫡长女,为家族争上一争也在情理之中。本宫只想告诉你,不论你为何而争,想要再后宫安身立命,就不一要依附于赵家,亦不可依附于萧家。如今鼎立大燕的三大世家,你哪个也碰不得。”

    晏然似乎有些懵。也是,她们并不算相熟,她突然说出这样一番推心置腹的话,难免对方起疑。

    而她的心思,就如同她告诉晏然的一样:“因为你是陛下的心头之好,陛下不会想看到你在世家斗争中挣扎。陛下不想,我就不愿。”

    他不想,她就不愿。她不会忘记她是舍下了翁主的身份进宫做嫔妃了,而从她嫁给他的那天起,她就不想和其他女人一样去争宠。

    她只是为了时时见到他,只是想见他过得好。

    所以,一如从前的心思,他在意的这个人,她要护着。

    .

    那天晚上,她难免神色有些黯然。回到月薇宫见到母亲,她居然哭了。说不清是在哭什么,就是心里不舒服。她对母亲说:“我觉得我这几年过得挺好的……和我当初想到的也差不多,可是晏才人……”

    晏才人不一样。她的出现,意味着楚晗不仅要面对皇帝心里没有自己,还要眼睁睁看着皇帝心里有了别人。

    肃悦大长公主搂着女儿一声长叹,语中有责备亦有心疼:“怪母亲当时劝不住你……这晏才人,你若实在看着不顺眼……”

    母亲想做什么?楚晗身子一栗,泪眼婆娑地忙道:“母亲误会了……我没有后悔,更没怪母亲当年不拦着我,也绝没有……容不下晏才人的意思。”

    大长公主一愕:“还不后悔?”

    “不后悔。”楚晗摇头摇得坚定,“只是今晚心里不太舒服罢了。那晏才人母亲也熟悉……不是什么坏人,陛下喜欢她,是她福气好……”

    她说着,带起几许笑意。肃悦大长公主怔怔地看了女儿半晌,哭笑不得地叹息说:“枉我还是个皇女,生个女儿是个傻丫头。”

    只有那么一次,这么多年她只哭了那一次。谁也不恨、谁也不怨。

    她要护着他爱的人,这是她心里愈发笃定的信念。

    .

    六宫的斗争从来没断过,越是得宠是非越多。很快,晏然就是众矢之的。一件又一件的事不断冲着她去,楚晗时时暗中帮衬着,也知道皇帝也在护她。

    那些年,晏然过得惊心,皇帝没闲着,楚晗亦是为她悬着一口气。

    这么多事,没准就有哪件会让她顶不住。宫里头,向来如此。

    六宫的嫔御一个个数下来——皇次子的生母愉妃死了、当年圣宠的瑶妃死了、风光一时的岳凌夏死了、新晋得宠的沐雨薇死了、甚至连姜家也倒了,一个接一个,每个人都引起一阵唏嘘,却又如过小说被忘得干净。

    她偶尔会想,如若晏然有朝一日碰上了逃不过的劫难……会如何?

    .

    真的碰到了,居然是婉然,那是晏然最信任的人之一。婉然说,方氏难产而死,是晏然害死了她……

    楚晗不信,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她觉得,他一心想护的那个人,不会做出这样去母留子的狠事。

    可若有假,那又是谁要害晏然?

    她一时不知,却在婉然去了荷莳宫后心里有了数。不仅如此,方氏那孩子也是归了静妃,整件事里,静妃是最大的得益者。

    皇帝到底狠不下心杀晏然,却是废了她,贬入煜都旧宫为奴。

    .

    晏然离宫那日,楚晗大着胆子去成舒殿见他。他如常的神色,却是异常的沉默。

    楚晗对他说:“臣妾……不觉得她会做那样的事。”

    皇帝眸色一沉:“朕知道,不是她。”

    楚晗一愕:“那陛下为什么废了她?”

    皇帝无可遏制地一声冷笑,像是在自嘲。他说:“朕以为朕能护她一辈子,却没想到……”他摇了摇头,“她说她不想去冷宫,如是到了扛不住的地步,就赐她一死,可朕不能杀她。”

    楚晗默了一默:“陛下,您把她贬入旧宫为奴,在她看来……未必就比冷宫来得舒服。”

    谁都知道,奴籍那几年,是晏然最避讳的事。

    皇帝却只是一声轻笑,没再说话。

    .

    楚晗仍协理着六宫,没过多久,静妃也掌了协理六宫之权。过了两年,皇后忽地病了,正好到了采选的时候。

    因为晏然、因为他心中不快,楚晗是恨静妃的,可她又必须和静妃一起做事。采选事宜打理得井井有条,没出半点疏漏。殿选那天,皇帝好像对谁也不上心,几乎都是她和静妃在做主留人。

    整整一天,她心里都很不舒服。她做主留下来的这些人,毕竟日后也和她一样同是宫嫔。

    皇帝没有注意,那天的楚晗一反常态。楚晗是长公主教出来的贵女,若留嫔妃,自该挑才德为上。可那天,楚晗几乎是以姿色为重了。她想,两年了,宫里都没什么说得上得宠的嫔妃出现。把这些年轻貌美的嫔妃留下,皇帝会不会心情好些?

    可是她错了,那些嫔妃生得再美,也没有什么特别得宠的。

    换句话说,皇帝的一碗水端得愈发平了。

    晏然真是好福气。她无数次感叹过这句话,哪怕她明知晏然遭了废黜。

    .

    永昭九年中秋,阖宫都被惊了一跳。

    皇帝继位这么多年了,头一回传出有人意欲下毒弑君的事。凶手被带上来的时候,她几乎窒了息。

    惊惶不定地望向皇帝,却见皇帝沉沉的眸色中隐有喜悦。深深藏在眼底,却还是被她尽数看见。

    皇帝说:“真的是你。”

    那天晏然很是平静,没有什么解释就认了罪。静妃带着点讥讽道出“宁婕妤”这三个字的时候,在座的新宫嫔才都愕住了。

    楚晗始终看着皇帝,心中忍不住的忐忑,哪怕这件事跟她毫无关系。她不知道皇帝会怎么做,但照理说,晏然死定了,弑君是多大的罪……

    若是皇帝最终要亲手杀了她……楚晗觉得,那是件很可怕的事。她搜肠刮肚地想着该如何为晏然说情,却又实在想不到任何理由。弑君,怎么说也是死罪。

    “都退下,朕有话问她。”皇帝的口气沉沉的,教人听不出希望。楚晗和一众嫔妃一起退了下去,离殿时吩咐了门口的宫人一句:“若是出了什么事,来知会本宫一声。”

    即便她并不知自己能做些什么。

    .

    只听说皇帝没有杀她,但她在哪里,没有人知道。那些日子,后宫议论纷纷,后来隐约听说,陛下把那个被废黜的嫔妃,藏在了成舒殿的后院里。

    谁也不知道皇帝到底什么意思,皇帝也没有跟任何人解释,包括太后。后宫的风声捂得严实,反倒是前朝的动向明显了些。她听说屡屡有人提起中秋下毒之事,明里暗里要皇帝严惩凶手。那差不多是皇帝最油盐不进的时候,任凭一干朝臣说出天大的理由来,皇帝的处理方式也就是两个字:不理。

    楚晗看得出,他这般的无所谓之下,是多大的压力。

    她忍不住去和怡然打听了,怡然告诉她说:“听说姐姐在宫里,可连我也没见过她。陛下时时差人往后头送东西,我也不便去问去找……”怡然咬了咬唇又说,“方才……陛下自己往后头去了,不知是不是去见她。”

    那晚,她去求见皇帝的时候,几乎有些“冒死觐见”的感觉。她直言对皇帝说:“陛下这么把晏然藏在宫里不是个办法,名不正言不顺,陛下也不能藏她一辈子。”

    皇帝淡泊地回了她一句:“朕知道。”

    她又说:“陛下不如先封她个位份,哪怕是个末等的采女,也好过这么拖着。”

    皇帝瞟了她一眼:“朝臣闹得厉害,后宫也不乏有人等着看这笑话。这会儿给她册封,不是把她往死路上推么?”静了一静,他对她说,“而且她恨朕。”

    楚晗沉默。替他思索着法子、替晏然考虑着出路。朝臣闹得厉害?朝臣怎能闹得不厉害!若连弑君的大罪都能容忍、能赦免,天下还有什么规矩可言?

    莫说朝臣,如今帝太后也恼着呢。

    静坐了良久,皇帝问她:“还有事?”

    她说:“晏然的事……若是母亲肯帮忙呢?”

    皇帝执着笔的手一顿,侧过头来看她:“你说什么?”

    “臣妾的意思是……母亲是大长公主,如果她肯说话,起码能说服帝太后。太后点头了……各位大人,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吧?”她说得很是犹豫,这事胜算有多大她心里根本没底。只是觉得,再不是法子的法子也比现在这样拖着好,好歹是化被动为主动。

    皇帝思索着不言,少顷后,她又道:“陛下让臣妾出宫一趟,可好?臣妾去求见母亲。”

    入宫很多年了,因为母亲是大长公主,入宫很是方便,她从来没有回家省过亲。这是唯一一次,她主动提出回家,是为了帮他的晏然。

    皇帝点了头,她说不必安排夫人仪仗,她准备好了次日一早便走。

    那天,她留在了成舒殿。寅时,皇帝准备上朝的时候她准备出宫。

    离殿时,皇帝屏退了众人,朝她深深一揖,道了一声:“多谢。”

    她不禁恍然失神。

    原来从当年到现在,他对她能说的,都始终只有一声“多谢”。他从来不懂,相较于他这一句“多谢”,她从来都更愿意听他夸她两句。

    不过,当年她是个尚未及笄的小翁主,她可以带着两分撒娇为难他、逼她夸自己还不能落俗套;如今他已是天子,她是他的从一品夫人,她再也不可能那样说了。

    .

    在去大长公主府的路上,楚晗一声长叹,揭开了马车的帘子,吩咐外面的侍女说:“给本宫拿个铜镜、拿个湿帕子来。”

    东西递进来,她静静地执着铜镜,细细看着镜中的自己。比起那年,到底是老了许多吧。

    还画着一枚兰花的眉心钿,这么多年都画着,可他再也没多看过一眼。其实她也知道,那天若不是她逼着他夸自己,他大概也是不会留意的。

    到底还是她傻透了。

    今日,他对她说了当年的那句话,那么无情地提醒了她,他们之间的关系,从来都没有变过。时至今日,他们也并没有比那一天更亲近哪怕半分。

    不知道为什么,她坚持了这么多年的一颗心,在这一天,突然动摇了。

    她颤抖着执起那块浸湿的帕子,一点一点,将那枚眉心钿擦得干干净净。

    再也不要画了。

    .

    见她蓦地到来,府中上下都吓了一跳。管家忙不迭地施了大礼便要去叫人,她拦住他,一如既往的从一品夫人的威严:“不必搅扰别人了,本宫要见母亲。”

    大长公主才刚起床,她径直进了卧房去见,不作声地屏退下人。坐在妆台前的大长公主回过头来:“好端端的,你怎么出宫了?”

    楚晗静默地听着房门在她身后关上,滞了一滞,俯身拜了下去,一丝不紊地稽首大礼:“母亲,女儿求您件事。”

    肃悦大长公主一惊,连忙过来扶她,嗔怪道:“行这么大的礼干什么?自己都是做了夫人的人了,传出去让人笑话。”

    拉着她落了座,大长公主的目光落在她的额上。被擦去眉心钿的那一块,脂粉同样擦掉了,细细看去,肤色略有不同。

    大长公主隐约猜到点什么,凝睇着她问:“这是跟陛下吵架了?”

    “没有……”楚晗摇了摇头,在母亲的注视下有些不自然地抚了抚额头,说,“母亲什么话……我当了这么多年夫人,早不是那会使小性的人了。”

    大长公主一颌首:“那是什么事,你说。”

    “母亲……”楚晗有些不知该怎么开口,低头思了一思,直言道,“母亲……您能否……在太后跟前给晏氏说说话,让她容下晏氏……但凡她肯开口,朝臣也就不会再说什么了……”

    大长公主眉心狠有一跳,厉然问她:“陛下让你来的?”

    楚晗一愣,应道:“是……”

    “咣”地一声,大长公主的手狠一击案,怒然斥道,“好啊,如今翅膀硬了是不是?为了一个晏然让你来说这种话!他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姑母!”

    “母亲……”楚晗有些吃惊,知是母亲误会,连忙拜道,“母亲误会了,虽是陛下许我来的,却是我自己先提的……陛下也没别的法子了,只好如此……”

    “阿晗!”大长公主沉沉一叹,分明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母亲……女儿求您。”楚晗跪伏道,“两年了,女儿知道陛下的心思。这事再这么拖下去,晏然不是一死也不能再留在宫里……您让陛下再跟她分开一次,只怕还不如给陛下一刀来得舒服。母亲……您看看这两年的后宫,景氏生下了一双儿女都没见怎么得宠,旁人陛下更是可有可无,独这个晏然,您不能看着她死啊……”

    她说得平静极了,平静得好像自己并不是嫔妃,好像那个九五之尊宠谁都跟她毫无关系。

    大长公主怔了许久,只觉得自己好像从来不认识这个女儿似的,疑惑不已地问她:“阿晗,你告诉母亲,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这么多年,母亲以为你是一心爱慕陛下的,可你若当真在意他,又为什么这样容得下别的女人?那个晏氏是个好孩子,可她到底也是你夫君的妾室。”

    “母亲……”楚晗直起身子,低着头想了又想,一如当年先帝与母亲问她到底喜欢太子哪里时那样哑笑说,“我不知道。”她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想的……不过,看着陛下高兴,我心里也高兴。所以……求母亲帮她一把吧,她如是死了,陛下会如何……我想也不敢想。”

    那天,大长公主又是气又是无奈,默默地坐了半天没说话。最后重重一叹说:“让我说点什么好?我恨不能把世上一切最好的都给你,你倒好,甘心嫁进宫去做嫔妃也就罢了,如今又为旁人求情。你明知皇后身体不行了,若有一天皇后不在了,难不成你还要看着晏然做皇后、你给她行礼问安去?”

    “母亲。”眼见着大长公主气得不行,楚晗竟还笑了出来,抿了唇朝母亲撒娇说,“先别想那么长远的事,母亲且说,这一茬事母亲帮不帮我?”

    明明是心里苦极了。

    大长公主瞥了她一眼,女儿这般强颜欢笑地来求她,她到底是看不下去。只觉得这孩子傻透了,简直没救。

    幽幽一叹,大长公主点了头:“知道了,你回宫去吧。我晚些时候进宫去见帝太后,必定把你夫君的宠妾给救回来。”

    “诺,多谢母亲。”楚晗一拜,竟颇有些欢天喜地之意。

    她行礼告退,大长公主坐在屋中,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出了神。良久,怅然地摇了摇头,为情所困,不知是不是从她母亲云清皇后那里传下来的的血液。

    .

    大长公主到底是有分量的。劝了帝太后几句,帝太后虽仍有不快,还是点了头。如此就算过了第一道坎,以帝太后的名义下旨册晏然个低位的嫔妃做做,朝臣们断不敢说什么。

    要么说晏然命好,临册封的关头,众人才知道——她有个女儿。

    说白了,她在宫外给皇帝生了个帝姬。

    任反对声多大,皇帝和太后也不能委屈了帝姬,册正三品充容,这是直接照着她废黜前的婕妤之位晋了一例。

    之后……六宫上下,形同虚设。

    楚晗一度后悔了,这么多年来头一次后悔了,也许她不该这么帮晏然。如是宫里没这号人,皇帝虽是心里也不会有自己,但好歹一碗水端得很“平”。

    可那阵子的事情很多,多到她没什么工夫去想后悔的事。皇后大去,静妃要夺后位。楚晗知道,说什么也不能让静妃坐到后位上。若不然,后宫永无宁日,晏然永无宁日,皇帝也断然不会高兴的。

    她和晏然联了手,夺了皇长子,一步一步……把静妃逼到了绝路上。

    娆谨淑媛方氏的死、皇后的死一一被揭出来,静妃已难以翻身了。

    最后,晏然揭出了帝太后的死。

    那时,楚晗觉得……晏然到底还是比自己狠的。如若是自己,大概会让帝太后的死因永远地烂在肚子里,说什么也不让皇帝知道。静妃可以用别的法子除,她却无法狠下心这样捅皇帝一刀。

    可即便如此,那天能去安慰皇帝的,到底也只有晏然,不是她。

    她看着晏然折回殿中的背影,心下重重一喟。在他心里,自己到底什么都不是。

    也不能说什么都不是……他还是信任她的,让她掌权多年、让她抚养皇长子,却从来不曾对她有过那样的感情。

    晏然已在成舒殿住了许多日,从晳妍宫被烧毁开始至今,皇帝愣是没赐她去别的地方住,就这么留在成舒殿。

    这种事,在楚晗身上永远都不会发生。

    原来即便她想得明白,也还是会嫉妒。相较于晏然在步步为营中总能得到他的呵护,她从来都只是在为他着想,不曾得到过什么,也不曾求过什么。

    她脑海中一件件闪着这些日子的事情,关于他和晏然。元沂、齐眉、不再采选、虚设六宫……

    都是为了晏然。

    .

    嫉妒是一种可怕的情绪,可以很好的按捺住,但一旦滋生了,就会无穷无尽。楚晗从没想过,已入宫这么多年的她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开始嫉妒。明明从前,她更有机会。那个时候皇帝待六宫都很好,谁都有理由幻想一把更高的位子、更多的宠爱。

    如今这个时候,皇帝的态度鲜明到让泰半的宫嫔都不得不死心,她却突然开始嫉妒了。

    她不想成为一个妒妇。

    她再度求皇帝让她出宫,皇帝问她原因,她没有说。皇帝沉吟片刻点头准了。

    大长公主府里,她对母亲说:“母亲,我不想在宫里了。我突然开始嫉妒晏然,我害怕,我不想动她。她的妹妹嫁给了晋渊,我不能跟她撕破脸。”她沉容垂下眼帘,“我也不想……有朝一日我与她争得鱼死网破之后,陛下亲口下旨赐我一死。”

    一如当年,她想得那么明白,堪堪将刚刚萌生的嫉妒扼杀在了心里。

    她说:“母亲想办法让我走吧……陛下如今除了她谁也不在意,不会强留我。我和陛下……缘尽于此是最好的。”

    或者说,从来就不曾有过缘。一直以来,都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终于放弃了?”大长公主轻有一笑,带着几分无奈说,“瞅你走得这一招,如若母亲不是大长公主,谁能帮得了你?”

    是,这些年,她在外人眼里都是个温良贤淑的从一品夫人。可她自己多少清楚,许许多多的事,她到底是仗着有这个母亲。

    从当年执意要嫁给他时开始就是。

    .

    她回宫,再没有去主动求见他,他也没有来见她。直到几日后,成舒殿的宦官来禀说:“夫人……陛下说,大长公主前些日子说的事他允了。让夫人即刻去荷莳宫,说是……见了赵氏之后,夫人自知该怎么办。”

    假死,那是他们先前商量好的法子。但是……当着静妃的面假死?

    她到了荷莳宫的门口,终于明白了怎么回事——静妃要她陪葬。

    她一步步走进殿去,笑看着静妃说:“你不是想要本宫的命么?本宫知道你这心愿了。赵氏,你比本宫想象中更会拿捏人的心思。”

    静妃则笑叹说:“算不得臣妾会拿捏心思,只是这么些年,夫人您的心思太明显了。但凡细心点的人都能瞧出来,您还偏要在他跟前藏着掖着。您也是的……好端端的一个郡主、大长公主的亲生女儿,不好好的嫁人为妻,偏来宫里蹚这浑水。真是傻透了。连臣妾都替您觉得不值,到头来,您还比不过她一个从奴籍赦出来的人。”

    楚晗心里隐有一阵酸楚。原来她的心思已经明显至此,明显到连静妃都看出来了……他却始终不曾注意。

    最后,她一刀刺进去,没有痛感,她却觉得一阵心疼。在这之后,他们就要没有关系了。

    那,她的那些心事呢……

    “陛下是不是至今都在奇怪……我一个先帝亲封的郡主,到底为什么要甘心为妾。陛下曾经甚至像提防其他有外戚的嫔妃一样提防臣妾……”

    “十四岁那年清明,城外踏青……表哥说我眉心钿画得别致……后来的许多年里,我一直画着眉心钿,表哥却……再没有看过。”

    她终于说了出来,不知是因为入戏太深还是憋了太多年。

    .

    离开锦都前,皇帝到大长公主府见了她,带着晏然。她看着他们,一颗心忽地平静下来,她说:“今日……还多谢陛下。”

    他说:“一直是朕该谢你。”

    自始至终,他们之间,还是只有一个“谢”字。

    .

    永昭十三年,琳仪夫人楚氏薨于月薇宫,依从一品夫人礼厚葬妃陵。

    一年后,大燕北边白雪皑皑的映阳,一个女子在茶馆喝着暖茶,听到旁边一个喝得大醉的书生感叹说:“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那女子轻有一喟,情不自禁地喃喃地接了一句口:“从不知情为何物,却也曾想生死相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