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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9晏公子和怡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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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燕朝永昭九年。

    皇宫中覆上一层说不清的紧张与恐惧。皇帝受伤了,在出宫的时候,为游侠所伤。

    伤他的人当然已被处死了——至少众人都是这样认为的。

    成舒殿里,充容晏氏陪在他身侧,晏氏得宠,此时他当然会在旁侍奉着,没有什么不对。御前的宫人们却知道更多实情:实在不是晏充容想在近前服侍着,她和皇帝最近正不睦。之所以一直留下,是因为皇帝不让她走,怕她离开成舒殿后遭到帝太后的责怪。

    晏充容一直静默地坐着,几乎一语不发,又数度欲言又止。她有心事,但谁去问她她也未说。不仅如此,素来熟知她心思的皇帝对此视而不见。

    谁也不知她想说什么,包括她自小的挚友,宫正怡然。

    .

    不管晏充容是不是自愿留在御前侍奉,她总还是担心皇帝的伤情的,照料得颇是上心,一早便来、很晚才回去。

    第二日晚,在她离开后,皇帝却起了身,沉思一瞬吩咐宦官道:“都退下,传宫正来见。”

    在房里刚准备歇下的怡然突然被传召,连忙重新穿戴整齐,推了门出去。现在是最松懈不得的时候,皇帝的伤并不轻。

    怡然进了殿就觉出了异样的安静,殿里除了她和皇帝一个人也没有。这样的安静让她有种说不出的恐惧,沉容上前一拜:“陛下大安。”

    “免了。”皇帝一笑,口气甚为轻松。她便放下心来,知道不会是坏事。

    道了一声“谢陛下”,怡然站起身,垂首而立。皇帝似是斟酌了一会儿,才说:“朕要你办件事,这种事不该是你这个做宫正的人亲自去办,但朕只能交给你。”

    怡然一愣,应道:“听陛下吩咐。”

    “照顾一个人。”皇帝说得言简意赅,“挑几个你信得过的宫女一起。”

    怡然有些不解,这确实不是她这个宫正该做的事情,随便找个宫女不就是了?

    她好奇地问道:“不知是什么人?”

    “伤了朕的那个游侠。”皇帝说出这话时她猛地一愕,却听到了慢条斯理地下一句话,“晏然的兄长,晏宇凌。”

    怪不得……

    她自然要照办。于理,这是圣旨她不敢不遵;于情,晏然——便是那位晏充容和她亲如姐妹。

    .

    宦官默不作声地领着她到了成舒殿后,穿过条条宫道,在一个小院前停下。恭敬地躬身道:“就是这儿。”

    她点了点头示意那宦官退下,自己带着挑来的宫女推门进去。院子静静的,她没有多加驻足便径直进了卧房。

    卧房里那人躺在榻上,毫无生气。面色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也发了干。

    他比陛下伤得要重多了。怡然这么默默地想了一句,看了一看,伤口已包扎好,看来在派她来前,皇帝已差太医来看过了。

    她微微侧过头,身后的几个宫女随着她目光扫过来的同时一低头,她淡淡道:“各自做事去吧,怎么照顾人你们清楚的。都给我加小心着,不管他是谁,陛下吩咐要侍奉好的人,出了岔子绝不是我一个人顶罪。”

    几人听得一阵不寒而栗,连忙一福,道:“诺,奴婢谨记。”

    都是御前来的人,谁做起事来也不差。煎药的煎药、做饭的做饭,有条不紊。怡然坐在榻前,小心翼翼地给他喂着水,也不知他有没有感觉到,倒是都喝下去了。

    这样就好,照顾病人,最怕的就是喂不进东西。

    .

    这人……

    她不禁细细端详起了眼前这张轮廓分明的脸,虽是苍白如纸却是英气不减。只觉他跟皇帝不一样、跟那些亲王也不一样……跟她见过的男人都不一样。

    燕东第一侠。她知道他的这个名号,是晏然告诉她的。她没有接触过游侠,只觉得定然是个五大三粗的人,谁知竟是个俊美却不失侠气的公子。

    她不自觉地看了许久,视线好像死活都移不开了。

    .

    翌日一早就出事了,彼时她正自己用着早膳,宫女急急忙忙地敲开她的门,带着哭腔道:“宫正……那人、那人醒了……我们不知他竟会功夫,花月现在在他手里,陛下的暗卫已经把院子围了……”

    这么大动静?怡然早就知道皇帝不可能把个游侠就这么扔给她们几个宫女,必定还有别人看着。但暗卫……不出大事根本不可能出现。她心里莫名的担忧,疾步随那宫女去了。

    房间的门紧阖着,她从门缝往里瞧了一眼才推门进去,鼓足了勇气冷静笑道:“大清晨的,晏公子何必这么大火?”她浅扫了一眼被他扼住、连动也不敢动一下的花月,“若是嫌服侍不周,告诉奴婢一声就是了,奴婢自会换别人来。晏公子这样把她掐死,奴婢不好交代。”

    她的曼声轻语让晏宇凌一愣,他方才已清楚地知道这几个宫女都不知他是谁,怎么她却知道?

    他冷睇着她,那目光让她有些发寒,一如平日里在御前服侍遇到大事时强作镇定,须臾,听到他冷笑道:“姑娘何人?”

    她微微一笑:“御前宫正,怡然。”

    “怡然?”晏宇凌不禁怔了一瞬,手上松开了那宫女。他听过这个名字,是他妹妹对他说的。当时他觉得反正妹妹也回不了宫了就没怎么上心,但这个名字太好记,不用记便记住了。

    还真让他见到人了。

    看着她平平静静的样子,晏宇凌忽地觉得有些尴尬,轻咳了一声道:“请问姑娘……”

    “她没事。”怡然即刻猜到了他的心思,没等他问出来就给了他答案。晏宇凌一愣,一时不敢相信他是否知道自己说得到底是谁:“我是说……”

    “我知道,她没事。”怡然浅笑道,“嗯……阿宸没事。”

    阿宸,那是晏然本来的小字。

    晏宇凌松了口气,再度审视起眼前这个宫女来。差不多和阿宸一般年纪,薄施粉黛,一袭青色交领襦裙,大大方方的样子。可见阿宸是真心信任她的,否则不会把从前的名字也跟她说。

    她的品秩应该很高,她挥了挥手,一众宫女就都默不作声地退了下去,半刻也没敢耽搁。

    怡然侧耳听着门在身后阖上的声音,又听着脚步远去,才款款一福:“公子请好好歇息,免得动了伤口。”

    晏宇凌在榻上坐下,看着她走到案前执起药碗走过来,担心不减地再度问了一句:“她真的没事?”

    “真的没事。”怡然一边静静吹着药一边道,“陛下很疼她,不会因为这样的事迁怒她的。若会,也就不会留公子一命。”

    怡然自如地将药匙送到晏宇凌嘴边,晏宇凌眉头微有一挑,笑说:“我自己来。”

    怡然还没回过神,整只药碗就已到了他手里,一饮而尽。这次轮到怡然挑了眉:平日里陛下喝药就痛快得很,把她指来这儿服侍,这位晏公子也痛快得很,这些东西她简直白学。

    遂伸手把空碗接回来放在旁边的小几上。沉了一沉,莞尔劝道:“奴婢能跟公子保证姐姐她现在没事、日后也不会有事,但求公子好好养伤便是、莫惹事端。这儿毕竟是宫里,如若公子非闹大了,陛下就难保护不住她,到时候奴婢也担待不起。”

    “我知道了。”晏宇凌苦涩一笑,“我只是心急。”

    怡然颌了颌首,起身规矩地一福:“奴婢告退。”

    晏宇凌觉得有点别扭,凝神一瞬,终是在她出门前叫住了她:“怡然姑娘……”

    怡然回过头:“公子有事?”

    “嗯……”晏宇凌斟酌了一番言辞,笑道,“我一介游侠,劳姑娘照顾已多有愧。我妹妹是嫔妃,姑娘尚且叫她一声姐姐,又何必在我面前以奴婢自称?”

    “嗯……”怡然也斟酌了一会儿,俄而改口笑说,“听公子的便是,只要公子日后不告我一状便好。”

    晏宇凌不禁笑了。

    .

    之后的日子安安静静,晏宇凌知道晏然无事便放了心,他清楚这皇宫自己是闯不出去的,也不想给怡然惹麻烦。索性好好养伤,其他的日后再说。

    然后他偶然发现……怡然这个表面严肃、在其他宫女面前颇有威仪的外表下,简直是一颗比晏然还童趣的心!

    真不是他三更半夜去偷窥她,是她那晚值夜在他房里,他到了半夜醒过来,迷迷糊糊看到幔帐外人影晃动。

    抬手轻撩开帐子,他看到怡然面上系了块黑巾,站在镜子前正看得开心。

    晏宇凌顿时僵了。那是他们游侠夜行的用于隐蔽的东西,他都有些日子不用了,见皇帝那天是白天更用不着,只不过随时揣在身上而已……她从哪儿翻出来的?

    但见怡然在镜子前自我欣赏得颇有乐趣,时不时还叉腰摆出一副霸气的样子,他实在忍不住笑了出来。

    怡然听到笑声回过头,讷讷地把黑巾拽了下来,黑巾下面,是她泛红的脸颊:“那个……公子……我……”

    晏宇凌坐起身,忍了一会儿,看着面前局促不安的怡然再度笑了出来。

    怡然愠怒。当了这么久宫正,头一回被人这么抓住笑柄,还当着她的面嘲笑个不停。遂将手里的黑巾狠狠一掷,摔门就出去了。

    就摔门了怎么地!有本事跟陛下告状呀?看你妹妹答不答应!

    怡然一边又羞又恼,一边还要这样给自己宽心。

    所谓百感交集。

    .

    房里的晏宇凌笑意犹存地下榻拾起那方黑巾,本想搁下就算了,却被那股淡淡的幽香弄得心中莫名一软。

    含笑收起,安心睡觉。

    次日一整天,他愣是没见到怡然的面。想起昨晚的事,他问宫女说:“宫正呢?”

    生气了?

    那宫女回说:“宫正说身子不舒服,在房里歇着了。”

    身子不舒服?

    晏宇凌想了想,问她:“我能去看看么?”

    那宫女一怔:“那……我去问问宫正的意思。”

    “那算了。”晏宇凌一拦她,随口笑道,“当我没说,不必扰她。”

    .

    他毕竟是在大燕排得上号的游侠,院外那一干藏着的暗卫他兴许打不过也避不过,但院子里这帮宫女……不是问题。

    傍晚宫女们用膳去了,屋里没人,他轻声一笑,一踏窗檐就闪了出去,半点动静也没有。院子里安安静静,他站在树上一手扶着树枝扫视了一圈,自己住的是正间,怡然是这群宫女里地位最高的,大约会在……

    他的目光落在那间厢房上,微微一笑。

    悄悄潜到窗下,窗户关着,只有一道小小的缝隙。他看见怡然背对着他,坐在案前,该是正在吃饭。

    胃口不错么……

    晏公子笑意了然。

    .

    怡然吃得正开心,蓦地觉出身后有人,猛然回过头去,晏宇凌就在她身后瞧着她。

    那扇窗子仍闭着,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打开过、又如何一点声响都没有地阖上了。

    “晏……公……子……”怡然愣愣地咬着牙笑道,“公子不好好歇息,来我房里干嘛?”

    晏宇凌理所当然的样子:“听说你病了,来看看。”

    “……”怡然一噎,挑眉又道,“那公子为何不走门?”

    晏宇凌自顾自地坐下来,理直气壮地回了一句:“我乐意。”

    “……”怡然错愕,“这是我的房间!”

    “那谁让你不锁窗户?”晏宇凌驳得很是淡定。

    “……”怡然哑了片刻,猛地把筷子拍在桌上,薄怒道,“你这人讲不讲理?翻窗进个姑娘的房间你还有理了?”

    晏宇凌抬了抬眸,淡泊之意不改:“就你讲理,大半夜的翻我东西还在镜子前欣赏半天?”

    “你……”怡然落败,暗自咬了咬牙告诉自己忍了。静了片刻后问他:“出来干什么?你伤还没好……”

    “还不是听说你病了?”晏宇凌挑眉,“来了才看见你胃口甚是不错啊怡然姑娘。”

    这明明白白的讥刺。

    “我不就是笑了你一会儿么?又没跟别人说,你躲我干什么?”晏宇凌笑看着她。

    怡然一张清素的小脸白了又白,俄而愠道:“谁躲你了?我今儿不当值,休息。”

    “哦……”晏宇凌拖长了语调,微眯起眼审视着她,“你们宫女休息都得告病假?”

    “……”怡然气得再不愿跟他多言,冷冷道,“我在用午膳,可否劳烦晏公子出去?”

    晏宇凌本就是想来看看,压根就没多留的意思。但来了之后的这一番对答,让他觉得这姑娘实在……挺好玩。索性安安稳稳地就坐在那儿,扫了一眼桌上的各样菜肴,毫不见外地拎了一个看上去应是虾饺之类的送如口中,一边吃着一边答了她的话:“我还没吃……”

    “哦……宫人没给您送饭啊?”怡然按压着怒气衔笑看着他,慢条斯理道,“公子莫急,我一会儿照宫规办,今天当值的两个宫女送去宫正司一人杖责五十,公子您看如何?”

    “……”晏宇凌不相信地瞧着她,“哪至于?”

    怡然笑意愈盛地欠身道:“不好意思,公子,宫正司的事我说了算。”

    “……”晏宇凌想了想,还是不要跟她较这个劲为好。便准备离开,又看了看桌上,伸手想再拿一个虾饺。

    “公子……”怡然在他的手碰到那虾饺前笑吟吟地又开了口,“您重伤未愈,不宜吃这些发物,于伤口无益。”

    晏宇凌瞪着他,手又向那虾饺凑了一些:“我乐意。”

    怡然的语速突然变得很快:“我不乐意,你吃了就算那俩宫女没照顾好你,公子你看着办吧反正宫正司的事儿我说了算。”快语如珠地扔给他这一串话,满意地看着他悻悻地缩了手,心有不甘地又瞪了她一眼:“不打扰姑娘用膳,告辞。”

    怎么还不走门……

    怡然看着那扇他跃出去还不忘阖上的窗户长吁了口气,笑得轻快。

    低眉看向那虾饺,心底赌气地想:“哼,总共就俩,你还想全吃了?”

    她忘了,她根本不怎么爱吃虾饺。如是给她一大桌子菜,她大概会最后再碰这一道。不过这次她不假思索地吃了——果然从别人手里抢下来的东西才是最好的!

    拿宫女的安危做要挟……这话也就对晏宇凌管用,换到他妹妹身上就一点用都没有了,晏然太清楚她最讨厌的就是动刑,这套说辞根本拿不住她。

    突然能威胁住个人,怡然感觉心情不错。

    .

    下午她便去了晏宇凌房里,晏宇凌当着两个宫女的面似笑非笑地问她:“怡然姑娘,不是身子不适吗?”

    你管得着么……

    她几乎脱口而出,看了看旁边的两个宫女狠狠忍了下去,莞尔笑道:“没什么大碍,不劳公子操心。”

    “嗯,不操心,不操心……”晏宇凌笑而缓缓点头道,眼底是只有她能看明白的意味:你吃得香胃口好一看就没病,我才不操心。

    .

    怡然照顾着他的伤情,时不时是要去成舒殿向皇帝复命的。皇帝也不为别的,他照顾的是晏然的心思。他问怡然晏宇凌的伤什么时候才能好,怡然想了一想:“伤筋动骨一百天……大概怎么也得……”

    皇帝疑惑了:“他伤筋动骨了吗?”

    “……没有。”怡然垂首道,“奴婢的意思是……伤筋动骨一百天,他虽未伤筋骨但也伤得不轻,怎么也得再养个月余……”

    “哦。”皇帝便点了点头,“等他养得差不多了你来回朕一声,朕带晏然去看看。现在就先不必告诉晏然了,免得她见了又担心。”

    “诺……”怡然躬身一福,行礼告退。她也不知自己是怀的什么心思有意把时间拖长了,不过既然话说出了口就不好再改,若不然……往小了说是她失职;往大了说是欺君。

    她离开成舒殿时,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她撑着油纸伞往殿后走,心里不知为何有股甜滋滋的味道不停蔓延着,从前没有过,现在她也不知是如何生出来的。

    她回到那间小院,推门进去却吃了一惊。晏宇凌支着额头坐在榻边,看上去极是痛苦的样子,呼吸有些紊乱,面色也苍白得如同她刚见到他那天一样。她疾步过去,焦急问他:“公子怎么了?”

    “没事。”晏宇凌笑着摇了摇头,轻描淡写地说,“不太舒服,歇一歇就好。”

    “你……”怡然犹豫着探上手去,在他额上一触,便被那灼热的温度惊得缩了回来。太烫了,是在发烧,但烫得已不是寻常风寒的感觉,应是身上的伤导致的。

    怡然愣了一瞬,转头便往外跑:“公子等着,我去请太医。”

    晏宇凌烧得迷迷糊糊的,望着她迅速消失的背影一阵怔然。

    .

    怡然已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恐惧。晏宇凌突然这样发烧,让她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那是她八岁的时候,她父亲是肃悦大长公主府的家丁——那时肃悦大长公主还是肃悦长公主,一次出远门时意外受了伤。长公主心善,差人勉力医治。养了很久,伤已经快好了,莫说大夫觉得无碍,就连她和母亲也不再担心。

    可有一天晚上,父亲却突然高烧不退,起初还不在意,待她们惊觉这许不是寻常风寒时已经晚了。今天后,父亲撒手人寰。

    这么多年了,这件事她早已淡忘。她在宫里过得不错,也给母亲在锦都置了个宅子过自己的日子,却没想到会又突然以这种方式激起昔年的记忆。

    她在雨里跑着,顾不得任何规矩。途中有宫人想要拦她,待看清她是宫正时又纷纷避让。她好像已什么都想不清,甚至连路也不去看,只凭着多年来对皇宫的熟悉一路跑到了太医院。

    给晏宇凌看病的吴太医是皇帝钦点的、奉的密旨,其他人皆不知情。她匆匆把吴太医拉进无人的屋里,气喘吁吁地三言两语说清经过,吴太医也不敢耽搁,立刻提了药箱随她去了。

    吴太医年过半百,自不能向她那般跑。她一路都焦急得很,生怕自己回去时……已经太晚。

    .

    他们回去时晏宇凌果然已烧得意识不清,昏昏沉沉地躺在榻上。吴太医检查了伤口、把了脉又开了药。

    换药、煎药,几个宫女一起忙活着,怡然是最忙碌的一个,事事都要亲自见到才安心。每每有一瞬的空闲,她都会忍不住地回头往榻上看,晏宇凌始终紧闭着双眼,面如白纸,与前几日还同她谈笑调侃的那个游侠判若两人。

    怡然很想哭,却知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当着这么多宫女的面,这里也不是哭的地方。强自定下心神来好好做事。

    敷在额上的冷帕子换了一块又一块、缓解口干的蜂蜜水喂了一杯又一杯。到了傍晚,晏宇凌的烧总算是退了,怡然都陡然松了口气,疲惫不已地摆了摆手,跟宫女说:“我回去歇歇。”

    她只道自己是神经绷得太紧故而松下劲来难免疲乏,回到屋里倒在床上就睡了。

    但淋了雨,又劳累了一天,她这回是实实在在地病了。

    .

    第二天睁开眼,她觉得头一阵阵地发昏,还隐隐作着痛,喉咙也觉得疼,似乎呼出来的每一口气都是热的。她扶着额缓了一会儿,扬声叫了人进来。

    手下的宫女伸手在她额上一摸,即道:“姐姐病了……奴婢去禀陛下一声,换个人来,姐姐回去好生休息吧。”

    说着就要往外走,她连忙伸手拽住她,笑说:“不必了……若是能让别人来,陛下起初就不会派我来。”

    她这样说着,算是个理由。她心里也清楚,自己如是病着,皇帝无论如何也会允许她去休息。这样的事上,皇帝待她从来没苛刻过。

    但是……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如若她的病还没好,晏宇凌的伤便好了……她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她不知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年头,只觉自己一定是烧得发昏了。但这个心思那么清晰,一声声地告诉她……她不想离开他。

    为什么?她明明觉得自己并不会这么无缘无故动心。这样太蠢了,她一直觉得每一个对男人动心的女人都傻透了——她见过、听过太多的后宫或是世家女子痴心错付,然后在无尽的悔恨中了却一生。

    就连她的姐姐晏然也被废黜过,不过相比之下晏然还是幸运的。谁也不敢担保自己能有那样的幸运……她又为什么会对个男人动心?

    她一直那么明确,她只想好好地做这个宫正,不去想任何事,尤其是那种傻事。

    今日为何突然犯了傻,还是对个游侠……

    她不住地揉着太阳穴告诉自己:怡然啊怡然……你是魔障了不成?

    .

    这番矛盾没有持续太久,她体力不支地躺了回去。过了会儿,有宫女来给她搭了脉,告诉她说并无大碍,喝两副药好好休息几天便是。

    她下意识地应了,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浑浑噩噩。朦胧中,她好像隐隐看见有人跃了窗进来坐到她面前,她看不清那人的面孔却也知道是谁,迷迷糊糊道了一句:“晏公子……”

    不知是梦是醒。

    接着她看到那人似笑非笑地睇着她,抢她的虾饺吃。

    这一定是梦……

    睡梦中的怡然蹙了眉头,蹙得紧紧的,大是不满的样子:“我不乐意……”

    本是满心担忧的晏宇凌闻言蓦地笑了,在她耳边低低道:“你不乐意什么啊?你哪来这么多不乐意的事?”

    “我不乐意……”她又轻轻道了一句,“就两个……”

    ……就两个?晏宇凌一时间完全没听明白她到底在说什么,默不作声地端详着她。她的黛眉依旧微微皱着,原本浅粉的嘴唇有些淡淡地发白。他环视一圈,起身去案前拿茶壶倒了水,一点点给她喂进去。她睡得沉却很配合,一口口地抿下去。

    “别……”她喝够了水又开了口,好像是不一样的话,晏宇凌凑过去听,听到她说了一句,“别告诉陛下……”

    什么别告诉陛下?生病的事么?晏宇凌眸色一沉,先前还听说皇帝待宫人挺宽和的,难道并不是?她堂堂一个宫正生了病都不敢说,旁人能好到哪里去?

    他想着,又想到自己的妹妹。也不知她……

    长声一叹。罢了,这里没有半件事情是他能做得了主的,胡乱猜测也没什么用,只能安安心心待着,不给眼前这人惹麻烦。

    “晏公子……”听到她轻轻唤了一声,晏宇凌一怔:“我在。”

    “你放下……”她说。

    晏宇凌不解地轻问:“放下……什么?”

    怡然静静呼吸了两口,不知是有意识地在答他的话还是只是顺着说了下去:“虾饺……”

    “……”晏宇凌僵在那里扯了扯嘴角,深吸了一口气,哑笑着低低说,“你怎么这么记仇啊?我总共就吃了你一个虾饺你记到现在?你一个高位的女官,缺那一口饺子么?”

    榻上的怡然平平稳稳地躺在,羽睫微有一颤,又说:“就两个……”

    “……”晏宇凌哭笑不得。

    “虾饺……”

    “……”

    “就两个……”

    “……”

    “你不许吃……”

    “……”

    这病中呓语……还真是幽怨得很!

    .

    服了药又睡了几乎一天一夜,怡然一觉醒来觉得神清气爽。伸了个懒腰下了榻穿好衣服,整理好发髻推门出去,在院子里深吸了一口气。

    晏宇凌刚好想往她房里来,正巧也推门出来,猛地看见她,微有一滞。

    怡然也有一滞。

    两人隔着院子互相望了一望,还是怡然先回过了神,衔笑一福:“晏公子早。”

    “……早。”晏宇凌打量她一番,笑问,“烧退了?”

    怡然微愣:“你怎么知道我发烧了?”

    “……”晏宇凌神色平平地问她,“怡然姑娘,你拿我当傻子么?我不会问?”

    怡然默了。晏宇凌含着意味不明的笑意一步步踱到她面前。他比她高一头还多,低着头笑看着她:“姑娘,在下麻烦她们给你做虾饺了。”

    “……做虾饺干嘛?”怡然懵住,“我不爱吃那个……”

    “不爱吃?”晏宇凌看着她,眼中是深深的不相信,“你昨天可念叨了我半天。”

    “啊?”怡然一愕。

    晏宇凌点头:“是啊。”遂掰着手指数道,“‘晏公子’、‘就两个’、‘虾饺’、‘你放下’……就这么几句,你反反复复念叨了好多遍。”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还有句‘你不许吃’。”

    “……”怡然真有心在旁边回廊的柱子上撞死算了,自己这是做了什么傻事?

    “虽说我们游侠不羁了点吧……我也真没想到你如此在意那个虾饺。”晏宇凌负手看着她,眉目间是深深的无奈,“所以这次特地还你,姑娘笑纳。”

    那一瞬间,看着晏宇凌的笑容,怡然想请旨回家不干了……

    是以几个随她同来的御前宫人自此对一件事深信不疑:宫正女官爱吃虾饺。

    她也确实慢慢就喜欢上了虾饺……当然本来也不讨厌,只是没有那么喜欢。

    她的病好得快,头两天身子还有些发虚,后来便无碍了;晏宇凌的伤好得也无碍,她心下清楚,再过不了多少日子,他的伤便会痊愈,皇帝会带晏然来见他,然后他就要离开了。

    心里那股浓烈的不舍,挥之不去。

    无论此前她想得多么清楚、心思多么坚定,在遇上这个人后,那些全白搭了。她就是喜欢上他了,她觉得他和皇帝、和那些王公贵族都不一样……所以她安慰自己,她也会和嫔妃、和王妃都不一样。

    但最终也只是想想,她是个宫女,他是个游侠。他们的缘分,再深也只有这些天而已。

    何况还是她一厢情愿。

    望着荧荧烛火一声哑笑,安心歇息。

    .

    她在面对晏宇凌日渐愈合的伤口时心中愈发复杂,那曾是一道很深的伤,在左肩后,应该是道剑伤。她第一次见到时,觉得一定要用很久很久才能长好吧……却没想到这么快,就已经只剩了浅浅一道。

    于他而言,她也是这样吧。他是行走江湖的燕东第一侠,她注定只是他生命中的一个过客,几句说笑、一盘虾饺,根本不意味着什么。他忘掉她的速度,会比这剑伤愈合还快。

    她笑了笑说:“公子的伤快好了呢。”

    晏宇凌也一笑:“多谢姑娘。”

    “过几天,我会去跟陛下回禀,他会带姐姐来看公子。”她颌了颌首道,“先前不让姐姐来,是陛下怕姐姐担心。”

    晏宇凌点了点头,忽然问她:“姑娘芳龄?”

    她犹豫了一瞬,喃喃道:“和姐姐同龄。”

    二十二岁,她已经二十二岁了,她刻意地不去想自己的年龄。晏然做宫嫔七年了,而她还是个宫女,孤身一人。不是没人替她着想,从晏然到皇帝都多次问过她的意思,是她自己不想嫁。

    她觉得世上最可怕、最没得后悔的四个字,就是痴心错付。

    “二十二岁了,还在宫里。”晏宇凌沉吟着笑道,“可是家里给定过亲事么?”

    怡然摇了摇头:“没有,我一个女官……没什么心思想那些。”

    然后,她看见晏宇凌转过身,含着清浅的微笑问她:“那你嫁我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