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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0晏公子和怡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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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美好的事情莫过于当你爱慕着一个人的时候,发现他也爱慕着你。没有什么推拒的过程,这事便这样定下来了。如何办成,当然还要托晏充容帮一帮忙,求皇帝为她赐婚。

    这注定是一件并不容易的事。她是御前女官,不是不能嫁人,但皇帝给她赐婚和她擅动私情是两回事;他是游侠,不是不能娶个女官为妻,但他前不久刚刺伤了皇帝。

    他们想,先搁一搁吧。既然二人都是这个意思、中间又还有个晏然,总不至于在他离宫后便断了联系,慢慢来。

    .

    那是一个温暖的冬天,廊下的炉子里咕噜咕噜地热着酒,热气盈盈地冒出来,化作白烟一直飘到枝头上。她一袭浅粉色的交领袄与宝蓝色的马面裙相搭,映衬着白皙的面颊,无比恬淡地倚在他的肩上,享受着这辈子从未有过的感觉。

    她觉得,就算这个男人日后负了她,也值了。

    然后她忽然笑了,她明白了先前见过的那许许多多傻女人的想法。总会有一个人跟一道劫一样出现在生命中,避不开的,就算化作灰烬也值得。

    身后的院门一响,直吹进来一阵寒风,弄得他们都是一栗。他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她早已让其他人都回到御前,此时不该有人会来。二人回过头,怡然登时惊慌失色。

    在门口站着的,是皇帝,还有晏然。

    “陛下大安,充容娘娘……安。”她忙不迭地下拜,连头也不敢抬。她知道他们看到了,她还未来得及知会晏然一声便被皇帝看到了。

    皇帝没有理她,带着些许笑意向晏宇凌道:“晏公子实在令朕刮目啊。月余前刺过来的那一剑,那么多宫中高手也未能挡住,如今又这么快虏得宫正芳心?”

    笑意之下是无尽的冷意,在御前服侍多年的怡然太清楚这种冷意意味着什么了。她悄悄抬眸看向晏然,带着求助之意。可晏然也已惊得愕住,一时没能回过神来。

    晏宇凌不说话,皇帝又是一笑:“正说着你伤好得差不多了,让你妹妹来见你一面便安排人送你出宫,让朕撞上这一出,你说朕怎么办好?”

    怡然怕极了。她不清楚皇帝会怪她多少,但他一定不会饶过晏宇凌。一个敢刺他一剑的人,他不杀已是全然看在晏然的面子上。

    如今……又在他眼皮底下违反宫规。

    “陛下……”怡然鼓足勇气说,寒风中,她的声音禁不住地有些打颤,“是奴婢先……不关晏公子的事。”

    语声未落,心底已是一片死寂。难不成她做了这么多年的宫正,最后竟要死在宫正司里,还是与人私通的罪名。

    私通……怎么个死法?剥衣杖毙么?

    “我喜欢她。”晏宇凌开了口,全无怡然的那般惊慌,沉沉稳稳地凝视着皇帝,“但我们没做什么不该做的事,你放过她。”

    皇帝轻笑着蹙了蹙眉头:“晏公子,求人要有个求人的态度。朕饶你,是因为你是晏然的兄长。但你别忘了,怡然到底是朕御前的人,朕要杀要剐,旁人都无权置喙。”

    怡然低着头,没有看到晏宇凌的手紧紧攥起、又无力地松开。如若这里不是皇宫,是其他任何一个地方,他会拼死带她出去。但这里不行……他们根本没机会出去。

    他想起怡然在病中时曾说:“别告诉陛下……”

    连生病时都这样怕,如今犯了这么大的罪,他一定会杀了她吧。

    晏宇凌心中犹豫了。皇帝的背后,是他的妹妹,他找了她很多年,如今找到了,他不该让她看着自己死去。

    但是怡然……

    他低头看了看跪在一旁的女子。如今阿宸找到了、芷寒找到了,连最小的妹妹阿容都找到了……父母在天之灵也会心安吧。

    他想,他一个放荡不羁的游侠,这回大概应该敞开了放荡不羁一次。

    他看到妹妹想上前相劝却被皇帝喝了回去,也看出皇帝的面色一分冷过一分。

    他忽地笑了:“我替她死。”

    周围骤冷,三人都生生滞住。怡然惊疑不定地望向他,望向这个有生之年头一个肯为她死的人。很久以后,她才知道晏宇凌这天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是因为他误会了,她病中说“别告诉陛下”只是因为她不想离开他,他却理解成了皇帝对她很是苛刻。这是个略显滑稽的误会,却也让她知道,晏宇凌心里有她。

    他笑意不减地说着自己的理由:“如果我不刺你那一剑,我也不会伤,不会在宫里养伤,也不会认识怡然。所以……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他把怡然择得很干净。怡然想要出言反驳,但看着面前眸色冷冷的帝王,到底没有再开口的勇气。

    片刻之后,皇帝一声笑,笑侃游侠宁可不要命也不肯服软,然后他居然说:“怡然比你妹妹小不了多少,也实在年纪不轻了,要不你娶走?”

    这回轮到他们滞住。晏宇凌很是反应了一阵子,才不相信地问道:“你说什么?”

    “晏家已平反,你父亲的侯位你是可以承袭的,娶怡然回去做侯夫人?”皇帝说得很是轻松,好像是半开玩笑的意思,又让人觉得全无说笑之意。顿了一顿,他又说,“你要是不娶,朕就只好按宫规治罪了。”

    他们还在错愕中没回过神,皇帝一声朗笑,带着晏然离开了。

    他们又愣了半天,晏宇凌干笑着问怡然:“这哪出?”

    “还能哪出?”怡然扯了扯嘴角,“你若不娶我我就死定了呗。”

    .

    当晚怡然独自一人去拜见了皇帝,入殿,下拜,行了稽首大礼。皇帝了然一笑:“免了。”

    “谢陛下。”她站起身,行上前去如常给皇帝添茶。皇帝觑了她一眼,笑问:“怎么样?他娶不娶你?”

    怡然脸上一红:“大概吧……”

    “这么不肯定?”皇帝轻笑说,“信不信朕把你就地正法了?”

    “陛下……”怡然默了一默,喃喃道,“您当真……准奴婢嫁出去么?”

    “你什么意思?”皇帝的神色蓦地冷了,凝视她须臾,涔涔道,“难不成你觉得因为晏然当年……朕就会……”

    “奴婢不是那个意思。”她急忙解释道,“毕竟……当年大长公主送奴婢到陛□边的时候……是因为……”

    是因为看她懂事、也有几分姿色,希望她日后能长伴帝王侧。

    “朕知道。”皇帝轻有一哂,“你安心嫁人就是了。朕若有半分那个心思,还能让你做宫正做到现在?”

    也是,若他想要她,她大概早和晏然一样成了嫔妃。

    怡然彻底放下心来,下拜谢恩。皇帝伸手一扶,和颜道:“行了,早想把你嫁出去。日后也不用你做什么了,安心等着出嫁就是,嫁妆上必定不会亏了你。婚服自己去尚服局安排就是。”

    “谢陛下……”怡然一福,笑得真心实意。

    .

    要嫁人了,她回到房中,心里说不出的开心。皇帝已开了口让她好好歇着安心等着嫁人,她这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起床后简单吃了些东西,便听有人敲门。

    打开门,是十几个御前宫女拥在门外,见了她齐齐一福:“恭喜宫正姐姐。”

    她一愕,怎么……这是已经下旨让众人皆知了么?

    见她不清不楚,其中一人笑道:“姐姐还不知道么?陛下刚下了旨,封晏充容的兄长做关内侯——说是承袭他父亲的爵位。给姐姐和他赐了婚,姐姐要做侯夫人了。”

    幸福来得实在突然。她怔了又怔,问她:“晏公子去见过陛下了?”

    “是。”

    “怎么说的?”

    那宫女道:“不知道,殿里没留人……哎?姐姐,你是什么时候认识的这位晏公子?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起过?”

    她笑了一笑,没法作答。

    之后的很多天,她虽不当值却仍是累得半死。听说宫正要嫁人了,各宫都备了礼送来,从嫔妃到太后无一例外。

    这些事她得自己应付,晏宇凌已不在宫中,他回到晏府,操办婚事去了。

    .

    锦都延康坊,晏府。

    忙了一天的晏宇凌独坐案边,嘴角禁不住地沁出笑意。

    多少年了,他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会是个逍遥自在的游侠,不会成家——从前是为了找自己的妹妹们,但他偶尔细想,觉得就算找到了也不会娶妻吧,他觉得自由自在的日子挺好。

    所以那时……那个名动煜都的歌姬跑遍了大半个大燕去找他的时候,他也没有半分心动。

    现在的一切,只好笑叹一句造化弄人。

    他说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喜欢上的怡然,不过待他察觉出自己的心思的时候,他毫无隐瞒地告诉了怡然。不是冲动行事,他无比清晰地明白自己想娶这个有几分泼辣又很有趣的姑娘回来。

    这是件多么奇怪的事,他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形形□的人见过不少,最后居然“沦陷”在了皇宫里,就这么不管不顾地爱上了他妹妹的挚交好友,然后他堂堂的“燕东第一侠”,受封关内侯,承袭了父亲的爵位。

    好在一切都很是顺利,即便在他们措手不及的时候让皇帝撞上了,皇帝却答允得痛快。

    他想起他去见皇帝的那天,那是被皇帝撞见后的第二日。

    成舒殿里,怡然不在、他的妹妹晏然也不在。

    他问皇帝:“怡然呢?”

    皇帝抬眼看了看这个进殿后莫说行礼、连声“陛下”也没叫的游侠,淡然回说:“死了。”

    这当然是说笑,晏宇凌也听得出来。他沉了沉,续问道:“你当真肯让我娶她?”

    “晏公子。”皇帝搁下笔,有几分慵懒地不耐道,“你只要告诉朕你愿不愿意娶她就可以了。”

    “……”晏宇凌默了一瞬,继而无比坚定地回答说,“我娶她。”

    “嗯。”皇帝点了点头,“那你承袭你父亲的爵位吧,在锦都好好做你的关内侯。怡然是个女子,又是在宫里长大的,你总不能让她跟着你行走江湖去。”

    晏宇凌不禁一阵愕然,皇帝这是在替怡然着想?他不敢相信地望着皇帝,皇帝只是等着回答。

    一时就这么安静地僵持住了,半晌,皇帝又道:“你在想什么?若你非得走江湖去,就别娶怡然。她从八岁起就跟了朕,这么多年在宫里都没受过什么委屈,你总不能在几年后让朕知道她死在了江湖上。”

    “……”晏宇凌终于点头,“我留在锦都。”

    然后皇帝叫人来宣旨。晏宇凌以为曾被皇族毁了全家的他,这辈子不会跪帝王,这次面对圣旨,他到底破了例。

    为了怡然。

    那天回家后,他走近了祠堂。站在灵位前,他告诉已死去多年的父母:“我要娶妻了。”顿了一顿,又解释了一句,“是阿宸在宫中的朋友,很好的一个姑娘。”再一停顿,又补一句,“嗯……爱吃虾饺。”

    .

    他们成亲那天,锦都很是热闹。怡然是从宫里直接嫁出来,他是去皇宫门口接的亲。

    那天,各宫赐下的嫁妆足有百余抬,在锦都街道上铺了好长的一路。晏宇凌骑着马,不住地回头望去。后面的轿子里,是他的新娘。

    行走江湖多年,他是个常骑马的人,这次却是骑得最慢的一次——没听说过新郎接亲还纵马驰骋的,后面的新娘怎么办?

    她值得他慢下来。

    .

    那是一场很有意思的昏礼,来道贺的人不少,从父亲的老友到他的兄弟,从达官贵人到江湖游侠,三教九流齐聚一堂见证他们的同牢合卺。

    “兄弟。”敬酒的时候,与晏宇凌一起行走江湖多年、有着燕西第一侠之称的秦轩启搭着他的肩膀把他拽到一旁,往旁边看了看,确定怡然在新房里不在这里,问他,“你真要为个女人就此做这个关内侯么?过惯了江湖上的日子,我不信你能受得了这些。”

    他轻笑一声摇了摇头:“会习惯的,江湖上,燕东第一侠从此不是晏宇凌了。”

    “也好,人活一世,活得自在就好。”秦启轩同他一碰杯,“恭喜你。”

    .

    燕东第一侠不是晏宇凌了。

    他知道他说出的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大燕的东西南北四方,都各有“第一侠”。但他这个燕东第一侠,多年来比其他三位的名声都要大。一是因为他行事确实更潇洒不羁些,从劫富济贫到暗杀贪官污吏他都敢做;二是因为他的背景实在传奇——前御史大夫的嫡长子、从过军然后流落民间做了游侠;几年前找到自己失散多年的妹妹,继而得知……他有两个妹妹是当今天子身边的宠妃。

    很难想象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身份是如何在一家人身上出现的,不过自从他找到了他的妹妹,就逐渐从人们的视野里淡出了。上一次铤而走险,好像还是骠骑将军霍宁落罪的时候,他以燕东第一侠之名召集天下游侠到锦都,劫狱。

    于游侠而言这没什么可怕的,即便他们知道这或许会丢了性命也没什么可怕。快意恩仇,行走江湖图的不就是这个?

    但……那件事却最终不了了之。没有人知道其间发生了什么,只是隐约听说了结尾:骠骑将军无事,而晏宇凌的妹妹回了宫。

    和他相熟的几人知道,他曾说过,这辈子也不会让他妹妹回宫。

    如果说那次是造化弄人,这次就简直是他晏宇凌命中有劫:他妹妹回宫了无妨,他如今娶个宫女回来算怎么回事?

    那天晏宇凌喝得微醉。走进新房,怡然正坐在榻边等他。怡然本就生得美,今日却比他先前见过的任何一次都更美。

    她一袭孔雀蓝的昏服,正坐榻边,面颊微红地朝他一颌首:“夫君。”

    .

    第二天,她按礼数向长辈敬茶——并不是晏宇凌的父母,他的父母已去世多年了。是小妹芷容的养父母,照顾她多年,如今住进了晏府,晏宇凌和芷容把他们当亲生父母侍奉。晏然也叮嘱过她,切不可亏待了这二老,到底也是对晏家有恩的人。

    当日,席上却出现了另一个人,真正让她激动不已的人——她的母亲。

    晏宇凌笑说:“府里够大,把母亲接来同住吧。”

    她自不会不答应,最终是母亲拒绝了——也在情理之中,她知道母亲向来是个不愿给别人添麻烦的人。

    好在母亲的住处也在锦都,住得也不差,她也就没有强劝。

    夫君、母亲、公婆,她有了个完整的家……只差个孩子。

    .

    上苍很快就满足了她这点小小的心愿,她有了身孕,那天晏宇凌激动得要把她抱起来,被她慌忙推开,嗔怪道:“小心动了胎气。”

    她好歹也是个外命妇、又和晏充容相熟,这样的好事总要进宫去禀一声。她想了一想,眼睛一翻说:“不去。充容娘娘多少日子对我不闻不问了,就不让她知道!她一日不提我就一日不说,不让这孩子叫她姑姑!”

    “……”晏宇凌哭笑不得。

    最后还是小妹芷容要进宫,她才没拦着她说。顺便还嘱咐了一句:“告诉姐姐,她有什么用得上我这前宫正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她明白晏然必定在宫里又有烦心事,才无暇顾及家里。

    又是为什么烦心呢?静妃?还是……婉然?

    一声冷笑。婉然这名字,一看就与她和晏然是姐妹,却是每每提及就忍不住地心冷。后宫当真是个扭曲人的地方,再好的姐妹也能反目。

    .

    确实出事了,她进宫见晏然的时候,晏然要她借宫正司之便帮忙查一封血书的字迹。

    这件事,她推辞了。即便她曾对晏然说过,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尽管开口。但那封血书,牵涉到一个刚死的宫嫔,她不知道事情会闹到多大。她还有着身孕,现在于她而言的头等大事,是把这孩子平平安安地生下来。

    所以她拒绝得很彻底,那封血书她看也没有看一眼。

    .

    过了几日,皇帝却突然急召她入宫,原因让她很害怕——晏然忽地晕了过去,高烧不退,昏迷时一直叫着她的名字。

    但她当日并未见到晏然,皇帝告诉她说晏然醒了,只是很累,让她也先去休息,明日再见。

    那日她睡得不好,清晨早早地就起了身,知道晏然要先去晨省,就在簌渊宫门口等她。看见她的步辇回来,她忙迎了上去,松了口气关切道:“姐姐出了什么事?”

    晏然的神色淡淡的,握着她的手似乎也没有什么力气:“没事。许是暑气重了些。我夏日里最是大病小病不断,你知道的。”

    她们一同进了殿,说起血书的事,晏然告诉她说托林晋去宫正司查了,却并未查出结果。

    怡然蹙了眉头,沉吟了许久,她说:“宫里不该有宫正司查不出的笔迹。若连个笔迹都查不清楚,还要宫正司干什么?姐姐让林晋再查去,断不能如此放下此事。”

    她说得甚是笃定,没注意到晏然的神色一亮,只听晏然轻喟说:“算了。宫里想害我的人多了,查出这个也还有下一个,不理她就是了。”

    “姐姐?”她一阵错愕,心里有些急了。晏然也是有孩子的人,怎能这样把话说得不疼不痒?她摸了摸晏然的额头,“这是烧没退还是出了什么事?姐姐从前不是这样的……为了阿眉,怎么能不找到这人?”

    她又说:“到底出了什么事?若不行……我帮姐姐去查就是了,这事小觑不得,那人在暗处姐姐在明处,指不定什么时候就闹出大事。”

    晏然却突然笑了出来,笑得她一阵发懵,只觉得这一定是烧傻了,再不然就是如陛下所言的“一孕傻三年”,晏然还没傻完。

    那天她们并未想明白那血书是怎么回事,只是她明明白白地感觉到……晏然的心情好像突然好了似的。

    .

    她在宫里陪了晏然好多日,直到晏宇凌急了,给她写信说:“螃蟹差不多可以吃了。”

    晏然在旁一下子笑了出来:“好嘛,古有‘陌上开花,可缓缓归矣’,今儿个是‘螃蟹已成,可缓缓归矣’?”

    怡然却一下子怒了。晏宇凌这是故意气她,知道她有身孕吃不得这些,偏生拿来馋她。于是回信,告诉晏宇凌她要在宫里过中秋,让他和她们“千里共婵娟”去。

    .

    她们终于得知,那血书是出自婉然之手,她们的心里都冷透了。

    “咱们这个好姐妹,不能再留了。”晏然这样说。

    她们必须除掉她。这个女人的嫉妒心太可怕了,嫉妒晏然也嫉妒她,嫉妒到时时刻刻想要她们的命。

    .

    大寒那天,她当众展示了自己的茶艺,叫了婉然与她配合。有太后在,婉然半句推辞的话也不敢有。一步又一步,做得那么细致,又始终默不作声。怡然的手上娴熟地摆弄着各样茶器,一点点将婉然推向深渊。

    御前三然……

    她想起这个称号,心中一阵哑笑。旁边悠悠地起了雅乐,她压着声问婉然:“还记得当年的御前三然么?”

    婉然手上未停,轻有一笑:“此生不忘。”

    “那你为什么害姐姐?”她问她,“后悔么?”

    她想给自己一个停手的理由。

    婉然又一声笑:“此生不悔。”

    怡然无声一叹。环顾四周,她不动声色地数清了殿中的人数,又按着上茶的顺序将面前茶盏数了一遍。然后,往其中一盏里,弹进了麝香。

    她觉得自己的十指都是冰冷的。她从没害过人,这是第一次,就是要除掉静媛夫人腹中的孩子、除掉自己相识多年的姐妹。

    离座,回到自己席上去,她与晏然相视一笑,点头示意她:成了。

    静媛夫人不会想到她们会在长宁宫如此明目张胆地害她,而她,也有办法撇清自己的罪责。

    清茶入口,二人都动了胎气。一真一假。

    但,没有人来得及分辨怡然动胎气是否有假——她是侯夫人,如若在宫里出了岔子,没法跟君侯交代,眼前这位晏充容也不会答应。

    长宁宫的两个侧殿里安置下两个孕妇,两个已近临盆却动了胎气的孕妇。

    .

    候在外面的一众宫嫔觉得奇怪,似乎只有静媛夫人喊得那样厉害,那样撕心裂肺。侯夫人那边……静静的,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最担心的自是晏然,她请旨进去陪伴怡然,太后准了。

    殿里,怡然与她皆是浅笑吟吟。

    她们早知静媛夫人的胎有问题,是以屡屡传怡然进宫,为的就是显得亲昵。如是没有今天这出,静媛夫人大概也会挑个合适的日子和她一起动了胎气,然后一起生子、将她的孩子换走。

    本也算得个周密的计划,却耐不住她们先下手为强。

    她在喝了一口茶后,长甲轻轻一弹,那杯中便有了麝香,她却没有喝第二口。

    宫正司会查到两个杯中都有麝香,总不能是她自己害自己。

    婉然……所有的嫌疑就都落到了她身上。

    戕害皇裔,那么多人死在这上面,就连从前宠冠六宫的瑶妃都是。这个罪名,任凭她有天大的本事也背不起。

    二人微微笑着,心底是按捺不住的凄意。

    .

    那天,她回了家,晏宇凌陡然松了一口气,焦灼不已地拉着她左看右看,才相信她确实没事。

    “夫君……”她反握住晏宇凌的手,两只手都冰冰凉凉的,没有丝毫温度,“夫君……等孩子大一些,你带我走吧,我去跟你走江湖,不要做这个侯夫人了。”

    这话她曾经也说过,却总有些开玩笑的意味,今日是实实在在的认真无比。她对宫廷,太厌倦了。

    晏宇凌紧紧搂住她:“你好好的……把这个孩子生下,你要去哪儿我都依你。”

    .

    她直到生完了孩子,才听说婉然死了,杖毙。是晏然一直不敢告诉她,怕她出了闪失。

    晏然是对的,即便此刻已过了多日,她仍免不了大哭一场。

    婉然……那是她相识多年的姐妹啊,就这么被她一点一点设计着,没了性命。

    她想,在江湖上,也许充斥着刀光剑影,但是一定没有这样的尔虞我诈吧。而一刀砍死一个人或是一剑刺死一个人……实在比这样慢慢算计着、煎熬死一个人要舒服多了,于双方都是。

    一定要去和晏宇凌走江湖,这个想法在她心中越来越明确。

    .

    毕竟不是立时三刻就能去,走之前,她也还得照常过。她会时常进宫见一见晏然、偶尔也会见一见皇帝。

    她发现皇帝待晏然好像和从前不一样了,当真为了她愈渐不顾六宫。

    刚刚有了身孕得封了昭训的晏然告诉她:“陛下说,想尝试着一心一意对我好……据说是跟咱未来的妹夫学的。”

    凌合郡王,芷容刚订了亲的未婚夫。

    她问晏然信不信,晏然反问她:“为什么不信?就算他只能做到一天,我也是舒心一天。第二天做不到了,不提这事便是,矛盾那么多干嘛?”

    后宫……好像也只能是这样。

    “我想跟你兄长去走江湖。”她说。

    晏然笑道:“你跟我说过。”

    “这次是认真的。”她抿一抿唇,“我想……一定和后宫很不一样吧,我更乐意去做燕东第一侠的妻子,比侯夫人强多了。”

    晏然笑而不言。

    .

    她不知道,在她来见晏然的同时,晏宇凌去见了皇帝。

    他直言说:“陛下,臣要接着走江湖去。”

    皇帝面上登时划过厉色:“你娶了怡然走,现在又来毁约。晏少侠,朕事先倒不知道你也能行事这么卑劣。”

    “不是臣行事卑劣……”他低低一笑,“是怡然的意思。她想离开锦都,从此跟皇宫再无瓜葛,想去看看江湖。”

    皇帝微有一愣。

    “所以……这关内侯……”

    皇帝说:“侯位世袭,给你儿子留着好了。”顿了一顿,又道,“走可以,等你妹妹做了皇后。”

    不是商量,他是要求他们必须留下来看着晏然受封。

    .

    这对怡然而言也算件好事。晏然登鼎后位,为人正妻,倒也值得一等。

    但他们开始着手准备走江湖的各样行头——其实晏宇凌没什么要准备的,是两人一起给她准备。

    有生之年,她第一次穿上了裋褐1。

    同样是交领右衽,穿上后和襦裙却是全然不同的感觉。她对着铜镜看了看,伸出大拇指赞了一句:“姑娘,你英姿飒爽。”

    晏宇凌在身后挑眉看她:这件裋褐是全黑的,也就是说……是件夜行衣。

    于是他拿过黑巾从后面伸出手去围在她脸上,笑道:“姑娘,大半夜的,没人看你英姿飒爽。”

    看着镜中面带黑巾的自己,她觉得黑巾下的面颊蓦地窜了热。晏宇凌从镜中凝视这样的她须臾,一声无法抑制的笑。

    很久以前……也是因为这样的黑巾,他第一次嘲笑她,大半夜的笑道止也止不住。那应该算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初识。

    怡然当然知道他在笑什么,他们正在想同一件事。

    “讨厌!”怡然转身锤了过去。晏宇凌一躲,道了句“夫人恕罪”,就有力地搂住了她,让她动弹不得。

    “其实你这样穿挺好看的……”他在她耳边低低说,“不笑你了。日后走江湖,还劳夫人陪着。”

    怡然咬了咬嘴唇,分明是她央他一起走江湖,听着却像是他理亏一般。

    .

    晏然终于受封了皇后。那日,是她最后一次入宫觐见,以外命妇——关内侯夫人的身份拜见皇后。

    她看到晏然面上满满的笑意、还有身边执手的帝王。

    她想,芷寒离开了皇宫、芷容有了凌合郡王,连身在深宫的晏然都获得了帝王的真心相待……

    一切都很好,晏宇凌可以放心了、可以不用别别扭扭地被束缚在府里做这个关内侯了,她也就可以大大方方地不做这侯夫人了。

    嗯,这回轮到她怡然痛快一把、好生在江湖上体会一把快意恩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