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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5静妃小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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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庄聆从小就知道,自己的父亲是朝中重臣、姑母是太子的母亲。她也清楚,因为他们,她自小有着令人羡慕的家世,不仅衣食无忧,还倍受尊重。

    嫁入太子府那年,她十五岁。那场为萧家嫡长女而办的昏礼于她而言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亦在她心里掀不起什么波澜。

    让她心中大震的那次,还是两年多前,她的姑母对她说,让她嫁入太子府,做萧家嫡长女萧雨孟的随嫁媵妾。

    随嫁媵妾,她从没想过这四个字会落在自己头上。

    身为锦都数一数二的贵女,她自小就觉得,自己总有一天会嫁人为妻。她也想过因为姑母的关系,自己也许会嫁给太子,但她以为,她会是太子妃。

    是以姑母的那句话仿佛晴天霹雳,十三岁的她愣了一愣,问姑母说:“庄聆是御史大夫的女儿,为什么做不得正妻?御史大夫不是比光禄大夫官职要高么?”

    问得很是直接,舒韶夫人沉了良久之后一声叹息:“姑母不是没替你争过,但萧家小姐……那是陛下早定下的。姑母改变不了,但你嫁入太子府,太子也决计不会亏待你的,你是他的表妹、是姑母的侄女,谁也不会让你受委屈。”

    即便舒韶夫人这样说了,十三岁的赵庄聆,还是那样明白地觉得,自己比人低了一头。

    .

    锦都的贵女们时常小聚,譬如在七夕的时候,各家贵女会一起乞巧、拜织女。从前,总是众星捧月的总是姜雁岚和赵庄聆。一个是皇后的侄女、一个是舒韶夫人的侄女,二人的父亲更是都位列三公。

    可这一年,拜织女的香案前,气氛显是变了。

    受邀而来的各家贵女都对萧家嫡长女礼让三分,不为别的,只因皇帝正式下旨为她和太子赐婚了。换言之,这位和她们年纪相仿、出身甚至略显不如的光禄大夫的嫡长女,是日后的皇后。

    母仪天下。

    那天姜雁岚和赵庄聆都沉默极了,谁也不多言,萧雨孟也觉有些尴尬。本该是女孩子们随意地玩乐、说体己话的节日,就这样变得客套生分起来。

    .

    那天回到家后,一贯温雅的赵庄聆把自己关在房里大哭了一场。那是多么凛冽的不服,她赵庄聆这样的身份,竟然要做妾。她想,她的父亲还是太子的老师呢,这太子妃的位子凭什么她就做不得。

    赵恒夫妇知道女儿的心事,过来叩了叩门,见她不理,就推了门进去。

    母亲温言劝她说:“你若实在觉得委屈……母亲明日就进宫去求夫人,不让你嫁了就是。总之你姑母也是疼你的,你不肯,她断不会逼你。”

    “不要!”赵庄聆却断然拒绝,一句话说得违心却干脆,“我才不委屈呢!给旁人做妻子还不如给太子殿下做妾!”

    而在她的心里,已有了个可怕的苗头——总有一天,她要当那人的正妻。

    这个苗头被她压制住了,她到底是母亲悉心教出来的女儿。她觉得她不该有这样争宠的心思,不该有这样的嫉妒。她应该如她母亲所教的、如她姑母所希望的那样,做一个贤惠体贴的……妾室。

    她认为她是能做到的,哪怕她心中有些不服。但转念想想,给太子做妾的人,只能是贵女,许多贵女都会成为太子妾,而太子妃的位子只有一个。

    没轮到她,算是她运气不好罢了,也算不得吃亏。

    她这样安慰了自己两年,一直到她嫁人。

    .

    在太子府里她过得不亏,她是太子的表妹,太子当然不会亏了她。她也确实做得很好,从太子妃到府中下人,都觉得这位太子良娣贤惠极了。

    不仅如此,府中还有她的故交。晏然,原本叫晏芷宸,她父亲老友的女儿,因为家中落罪被没入奴籍,父亲把她交给了太子。

    所以那两年,她在太子府过得委实很舒心。因为家中教得严,她没有那些争宠的心思,不像萧家庶女过得那样累。

    唯一给她添堵的,就是姜家的嫡长女姜雁岚。姜家与赵家面和心不合许久了,并且她听说……晏家也是因为姜家而倒的。如今姜家这位嫡长女凭着和皇后的亲缘关系与她一起嫁入府中、共事一夫,她心里自然不舒服。

    不过太子也不待见姜雁岚就是了。他对姜家的不满,也积了很久了。

    .

    晏然得空到她房里小坐的时候,聊得最多的自然也是姜家。那时,晏然对姜家的恨意比她要深多了,时常是她反过来劝晏然。晏然也很听这位姐姐的话,有几分委屈也都忍了。

    她也问过晏然:“你总不能一直在太子府待着,不打算嫁人么?”

    那时晏然摇着头笑说:“当然不会一直在太子府待着,殿下说了,等我到了嫁龄,一定让我嫁人为妻去。”

    嫁人为妻,当听到这四个字的时候,庄聆心里还是会一痛。她已嫁了人,那人的妻却不是她。

    府里的规矩很森严,每日向太子妃问安是少不得的。就算太子妃很宽和,也断不会免了这规矩。

    妻妾泾渭分明,每个人都看得很清楚。

    她从来不逾越,人前人后都一个样。人前自是要对太子妃敬重有加;而人后……就算有那么一闪念的不忿,她也会立刻制止住,她知道这样的心思滋生起来会是怎样的后果。

    .

    皇帝驾崩,太子继位,太子妃做了皇后、她的庶妹封了九嫔之首的昭仪,肃悦大长公主的女儿楚晗封了琳妃,姜雁岚封了淑仪,而庄聆,册了婕妤。

    她心里很难受,只觉受了欺负。帝太后知道她的心思,传了她去告诉她,那是自己的意思。

    自古以来皇帝都防着外戚,帝太后想让她避开锋芒平平安安的。

    这是好意,庄聆明白这些道理,一如从前的贤良淑德。只不过,在这样的位份区别之下,她要向姜雁岚见礼了。

    那两年姜家仗着皇帝继位之初诸事不稳在朝中风生水起。左相的几个儿子——也就是姜雁岚的几个兄长,都官居要职。

    是以从来不怎么得宠的姜雁岚也在后宫有了趾高气扬的资本,在宠妃瑶昭仪跟前时、在庄聆跟前更是。

    而赵家……虽是有位帝太后,但朝堂之上,到底只有赵恒一人。

    庄聆觉得很是无力,她没有一个兄长,她暗暗觉得,想让赵家风光下去,便要靠她了。

    .

    相较于刚入太子府的那两年,这些日子她可说是事事不顺心。除却帝太后知她的心思,平日里能跟她说说话的,还是晏然。

    她冷笑涟涟地说:“想我堂堂御史大夫的嫡长女,如今败在姜家和萧家的脚下。”

    已是御前尚仪的晏然听得眉心一跳,淡淡地提醒她说:“姐姐谨慎言辞。”

    “我说的不是皇后娘娘。”她想着瑶昭仪,不禁切了齿,“区区一个庶女,如今竟也位列九嫔之首,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大概也就是从那时开始,她逐渐压制不住心中的不平了。她恨姜雁岚、恨萧雨盈,不服她们高上自己一头。

    可她还是在竭力地做一个贤惠的嫔妃,她也知道这样是对的。因为她不妒不争,皇帝才素来对她有几分敬意,纵使说不上有多宠她,也从来不会冷落她。只要她去成舒殿求见,皇帝从来不会说不见,她算是唯一一个能做到这一点的。为此,帝太后甚至是皇后都对她青眼有加。

    她自有她着急的事,她知道自己学不来瑶昭仪那一套哄人的本事,让她盛宠不可能,她只能寄希望于有个孩子。

    母凭子贵,宫里向来如此。她的姑母就是如此,有了儿子、儿子当了太子,最后让她坐到太后的位子上。然后……有朝一日等她去世了,她会被追谥为后。

    宫中的女人,做得再好也就是这样了。

    太医却告诉她,她身子太弱,不宜有孕。即便有了身孕,也难以护住孩子。

    让她退却的并不是“难以护住孩子”或是她可能会因此而丧命,而是太医告诉她,如若强要生子,可能会产下怪胎。

    那是多不祥的事,足以让她万劫不复,她赌不起。

    偏生在这时候,姜雁岚有孕了,巧得堪说是老天有意在捉弄她。

    皇帝没有晋姜雁岚的位份,这是让庄聆唯一舒心的事。彼时她很好奇一直恨姜家入骨的晏然会不会做出什么来——毕竟她身居尚仪,想做些事也并不难。

    晏然却什么也没有做,还很是平静地告诉她说:“姜家如何,不是我能左右的事情。我现在只想着……过两年平平安安地出宫嫁人去。”

    人家自己的心思如此,她也不好强劝什么,只在心中不住地祈祷,姜氏千万不能把这孩子生下来。即便生了,也不能是个皇子。

    那是个让人悲喜交加的冬天,韵淑仪姜氏和美人周氏都有了孕、同一天生子。韵淑仪生了个皇子,周美人生了个帝姬。

    皇子生下来没过一个时辰,就夭折了。

    稚子无辜,庄聆一直这样想。可那天,她心中却是无比的快意。心觉这是苍天有眼,总不能让姜家事事顺心如意。

    她想晏然必定也是高兴的吧,姜家把晏家害成那样,可算遭了些报应。

    叫了晏然来小叙时,她却见晏然一身襦裙格外清素。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裙摆上尚有些淡粉的碎花。

    她怔怔地望了晏然许久:“你穿这么素干什么?在御前当值,你小心别人找你的错处。”

    晏然微有一喟:“宫里刚失了孩子,不管怎么说……也是个丧事。”

    听了这话,庄聆才猛地惊觉,自己已无形中狠了那么多。

    于是她开始没由来的忐忑、没由来的患得患失,不知该怎样才好。

    .

    去见帝太后时,她因为这样的心绪而变得忧心忡忡的,帝太后只道她是因为孩子的事触景生情,轻声一叹,劝道:“孩子的事你也着不得急,总不能把命搭上。你就先好好调理着身子,如若实在不行……”帝太后顿了一顿,“总有新宫嫔入宫,你挑个信得过的栽培着,日后有了孩子,也是会孝顺你的。”

    就如皇太后对您做的么?庄聆这样想着,这倒……也算个法子。

    是以阖宫都为御前尚仪晏氏得幸而惊讶不已时,唯她觉得这是天赐良机。那时她正回家省亲,宫里的消息传出来,她讶了一讶之后心中无比激动。

    凭晏然和皇帝的情分,皇帝断不会委屈她。而晏家倒了,晏然无依无靠。只能依附于她赵家。

    如果有朝一日晏然有了孩子……

    庄聆浅有一笑。

    她将这心思告诉了父母,却没想到,父亲勃然大怒,怒斥她连家中世交也算计。更是警告她说,晏然若有了孩子,那就是晏然的孩子,她无论有怎样的理由也不能打那孩子的主意,半点利用也不能有。

    庄聆愕住,哑了半天才问父亲:“那赵家呢?赵家的风光荣耀,谁来维护?”

    父亲长叹未答,继而拂袖离去。她的母亲蹙着眉头告诉她说,他们从来不想争那些。权力地位再重要,也不能负了老友在天之灵。

    舍利取义,家中一直这样教她,她也知道这是对的。但不知为何……她似乎越来越做不到了。

    .

    回到宫中,晏然来向她问了安。她看出了晏然带笑的眉目间有着抹不去的愁绪——她本要出宫嫁人了,好像是许给一个将军为妻,如今,再也不可能了。

    她记得父亲的话,不愿毁了父亲的一世英明,也知晏然眼下的烦忧。她知道,在这宫里只有自己能帮她。到底是多年的姐妹,她必须要帮。

    于是她借着皇帝对她的信任,帮晏然制住了时时烦她的胡氏,晏然是真心感谢她,她也接受得坦荡——因为她也是真心帮助晏然。

    .

    姜家要揽权,在朝中不住地生事,甚至重提了八年前的旧事,要皇帝彻查。当然不是冲着晏家去的,不过是可以借此牵涉先原本无关的人进来铲除异己罢了。但皇帝一旦应了,头一个要遭殃的必定是晏家。

    晏然是忍不了的,终于开始争宠,自也少不了她从旁相助。

    那个胡氏也很争气,很快就生下了皇次子。在皇次子百日的宴席上,皇帝晋了胡氏和晏然的位份。姜家和晏家的宿怨在宴席上爆发了,左相姜麒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晏然狐媚惑主,只怕再说下去……便是清君侧了。

    那是她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和朝臣顶撞。她冷笑着对左相说“晏家当年为何落罪,左相大人心知肚明”。后宫不得干政,但她对姜家的不满太深。

    没有人有工夫抓她这个把柄,那日晏然的话比她要多多了。彼时晏然和她位份差得太多,两人坐得很远,若不然,她简直想堵上晏然那张嘴。

    区区一个才人敢如此和朝臣争吵,晏然的胆子实在太大。

    .

    所幸有霍将军解了围、又有琳妃带着晏然早早告退,但庄聆更为注意的是,即便出了这样的事,皇帝也没怪罪晏然。

    他对晏然果真不同。庄聆想,即便不能拿晏然算计什么,能与她联手也是好的。

    九重宫阙,总也需要互相帮衬。

    .

    后来出了很多事,晏然盛宠不衰,就总是在风头浪尖上。六宫的明枪暗箭她不想应付,却由不得她不应付。

    庄聆和她一起应付着,晏然晋位晋得快,她也很快晋到了昭容,位列九嫔。

    之后……胡氏死了,追封愉妃,皇次子交给了晏然;瑶妃萧雨盈终于倒了,姜家也很快就在一朝之间倾覆。庄聆知道,这其间有她与晏然的算计,但凭借的,却是皇帝对晏然的在意。

    因为皇帝在意,所以连帝太后也愿意护她。庄聆进宫这么久,头一次见自己的姑母这么帮衬着一个嫔妃。

    不知不觉中,晏然在宫中的威信变得很高,这种威信不同于她做尚仪时宫人对她的敬重,更多是因为她的得宠、她膝下皇次子的聪颖。

    庄聆甚至听到宫人议论说:“宫里没人能比得过宁婕妤娘娘的分量了。”

    .

    之后不久,她在湖边捡到了一块玉佩。那是晏然的玉佩,玉质温润,刻着祥云纹。

    她见过这块佩的另一半,在皇帝身上,两块玉刻意合为一璧。

    与天子一璧……后位!

    在她心里积郁了那么多年的不平,在听到这一句话后倏然爆发。萧雨盈、姜雁岚,那到底是当年和她一起嫁入太子府为妾的人。她与她们间有输有赢都无可厚非,但晏然……那不过是一个在奴籍长大的丫头。

    她无法容忍一个从奴籍赦出来的人压自己一头。

    .

    老天再次恰到好处地帮了她。她在湖边碰上了婉然,晏然宫中的掌事宫女。婉然哭得很凶,不知是碰上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思忖片刻,她心中隐隐觉得,不论婉然为何不快,大概都和晏然脱不开关系。

    细问下去,果真如此,是为了宫正的位子。那位子现在是怡然坐着,婉然说她当年就和晏然说过自己想做宫正,晏然却还是荐了婉然上去。

    庄聆心中无比矛盾。她知道,如若要除晏然,眼前这个人能帮上不少忙,因为晏然根本就不可能防着婉然。

    但……当真要除掉晏然么?那就当真辜负了父亲。

    沉吟许久,她终于开了口,对婉然说:“说到底,还是晏然太不顾及你了。若她不在,你自然就心顺了。本宫也想她消失,你可愿意帮忙?”

    从这话说出口的那一刻起,她就再无退路了。

    算计,继续算计,从前是与赵家不合已久的宿敌,这次是她多年来的姐妹。

    .

    计划简单却不容易出岔子,她告诉晏然自己要夺娆姬方氏的孩子,去母留子。整件事情晏然几乎没有插手——但她插不插手都不要紧,婉然最终会把她供出来。她的亲信说的话,谁都会信。

    那天的宫宴上,婉然说出那一番话的时候,庄聆不动声色地淡瞧着晏然,却见晏然猛地抬头看向她。

    有那么短短一瞬,她后悔了,也许她不该害晏然,因为在这样的关头……晏然头一个想到的还是为她担心。

    她辜负了一个真心信她的人。

    可她已没有退路了。

    和婉然说好的事必须继续,她假意安排宫人去给婉然下毒,接着被宫正司揭穿,矛头自然指向晏然。任谁都觉得会是晏然想杀人灭口,决计不会怀疑到她头上。

    给婉然下毒的宦官被带进长秋宫,那确实是晏然身边的宦官,却是被她收买了。

    那天皇帝很是愤怒,却不是对晏然,而是对婉然。庄聆淡瞧着皇帝对婉然说:“婉然,你和晏然一样跟了朕多年,朕让你侍奉她也是因你们从前交好。此番你若是有意害她,朕会拿你的三族来抵。”

    他当真是在意晏然的,否则不会在晏然犯下如此大罪之后还说出这般偏袒的话。

    皇帝没有直接问那宦官的话,吩咐带回成舒殿,晚些再问。庄聆隐约猜到皇帝要干什么——杀人灭口,为晏然脱罪。但是也无所谓,毒害娆谨淑媛的事晏然洗不清,就已足够一死了。

    她竟觉得心里很痛快,似乎已很享受这样的步步为营,欣赏着别人一步步走进自己的设计中,然后死在里面。

    她远远地跟着皇帝和晏然,淡看着二人背影中透出的无力,感觉像在看到手的猎物。

    走了好一阵子,晏然蓦地跪了下去,皇帝好像有一瞬的慌乱,伸手拉她她却不肯起。庄聆凝神看着,悄悄走近了些,藏在了假山后头。

    她听到晏然乞求皇帝说:“陛下,如是此事到了收不了场的境地……但求陛下赐臣妾一死,不要让臣妾在冷宫度日。”

    皇帝当然不会答允,他决计狠不下心杀晏然。哪怕他曾亲口下旨赐死过不止一位嫔妃、下旨将姜家的三个儿子腰斩于市,但晏然……他狠不下心。

    赵庄聆看着眼前的情景,不知心里哪来的快意。她似乎觉得,所有想要压她一头的人,都该死。

    晏然被逼急了,口不择言地对皇帝说:“陛下……臣妾不是头一个被赐死的嫔妃……”

    皇帝面色一沉。

    她又说:“陛下就当再待臣妾好一回。”

    皇帝终于答应了,答应得那么无奈。庄聆淡漠地看着这一切,心里没有丝毫感觉。

    她曾怕心中的妒意会害死自己,所以拼命压制着;如今才知道,压制了多年的妒意在顷刻间爆发才是最可怕的,会直接让人变得冷血,变得连她自己都害怕。

    .

    心思好像已不受控制,她去成舒殿求见了。皇帝第一次说了不见,因为晏然的事让他心中太乱。

    她没有理会阻拦的宫人,提步入了殿。平静地给皇帝斟了茶,浅笑着对他说:“陛下也别太心烦了,臣妾知道晏然的心思,她……断不愿意去冷宫的。”

    皇帝沉默。

    她缓缓地道:“如果臣妾是她,就宁可陛下您赐臣妾一死。”

    说得轻轻曼曼,让皇帝完全察觉不出她其实是听到了他们的话。

    她要晏然死……她告诉自己,这是为了循晏然的心思。

    “晏然她啊……比臣妾还要心高气傲。”她带着些许凄意微微笑着,似乎是在替晏然惋惜,“冷宫那生不如死的地方,陛下让她去了,她一定会恨上陛下的,哪怕陛下是为了留她一命。”

    皇帝没有说话。

    .

    戕害宫嫔的事在她的暗中安排下越传越广,皇帝想留晏然是不可能的了。或死或废,不过是这两条路。

    庄聆静静等着,等晏然没了,宫里就当真只剩下权力斗争了,她赵庄聆断不会输。

    她适时地让婉然去给了晏然最后一击——婉然向皇帝道出了许多事,晏然骗了他很多,比如假孕算计皇太后。

    欺君,她不信皇帝还能留晏然一命。

    但最终,下来的旨意也只是……废婕妤位,贬入煜都旧宫为奴。

    郑褚亲自来请她,告诉她说:“晏氏想见您,陛下准了。”

    她毫不心虚地走进了晏然的明玉殿,笑说:“陛下还真是宠你,婉然把什么都说了也没能让他杀你。”

    晏然抬眼看了看她:“静妃娘娘,我自认没得罪过你。”

    她扬声笑说:“是,你当然没有。赵、晏两家是故交,晏家落了罪,你倚仗着父亲的相助才有今日,拿我当亲姐姐似的,你哪会得罪我?”她说得轻描淡写,没有半丝半毫的愧悔。心中却有几分心惊,她也没想到自己竟能说出这样的话。

    晏然问她:“那为什么这样?竟是连半点余地都不给我留,一定要置我于死地?”

    “你不是也没死么?”她笑看着晏然,笑意不减“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我容不得瑶妃和姜雁岚高我一头,你又有什么资格觉得你配?说到底,你不过是陛下从奴籍赦出来的一个奴婢而已。与陛下合璧,你配么?”

    “陛下要了你,我可以忍;陛下宠你,我也可以忍。但你既然连后位都瞄上了,我等着你同我争不成?”她这样说着,告诉自己是晏然傻,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

    晏然滞了良久,笑而感叹说:“娘娘藏得够深。”

    是,她确实藏得很深。只是……起初并不是她有意要藏,而是她确实在压制那样的念头。

    “雁去冬来,腊月过,寒云亦悠哉。春归夏至,芙蕖开,骤雨不复在。”那副对联是她亲手写下,带着分明的野心。那时她告诉自己,写出来心中便平静了,她什么也不会做。

    可她错了,她一点点地开始算计,起初是瑶妃、姜雁岚这些她一直存恨的人。后来终于轮到了晏然,她的野心再也按捺不住了。

    她要后位,从当年入府时就一直想要;就算得不到,也还可以争一把太后的位子。她欣赏着晏然的恍悟,幽幽对她说:“我本也不是非除你不可,但这不是有元汜了么?你把元沂教得那么好,陛下宠着你也疼他,我难道要坐等你们与元汜一争?我本是想先探探姑母的意思,谁知她话里话外竟也是偏着元沂多些。”

    每一句话,既是在向晏然解释,也是再对她自己解释。

    晏然静静听着,神色中,始终掺杂着伤心与讶异。她知道,她这是惊讶于自己表露的怨愤——先前从不曾表露过的怨愤。

    最后她说:“晏然,你到底何德何能,如此受尽重视……”

    .

    晏然在几日后离了宫。那天她远远地瞧着,看着晏然随着宦官走出簌渊宫的大门、往宫外走去,她想:又少了一个劲敌,接下来……就可以去争一争后位了。

    她也知道皇帝去在下朝后去了簌渊宫、清楚皇帝那时一定很心痛。说起来……这些年皇帝都待她还算不错,她该去劝上一劝,或是寻些别的法子开解他。

    可她已无暇顾及这些。后位、凤印,那些离她又近了一步的东西,她半刻也不想多等,她对于这样的权力角逐已乐此不疲。

    萧雨孟……这些年都把后位坐得很稳,但,并不意味着不能争。

    有着帝太后当靠山、有着皇三子元汜傍身,庄聆只觉得但凡萧雨孟死了,后位一定是她的。那么巧,就如同在她得知自己不能有孕时晏然得幸、决定除掉晏然时碰到婉然一样,这次,她遇上了红药。

    红药从前是晏然身边的人,而她的兄长沈立,则在长秋宫做事。

    根本不用费什么太多口舌,她只是告诉沈立说:“想让你妹妹活命,就给皇后娘娘用这熏香吧。”

    沈立根本无法拒绝,更不敢告发。

    她只要静等着药效发作,慢慢取皇后的性命。

    .

    一切都很顺利,皇后病了,且一天比一天重。太医们根本不识得那香,也无从查起。大概再过不了多少时日,皇后就会命丧黄泉了。

    她想不到还有谁能阻拦她上位,琳仪夫人?毕竟无子。

    老天却偏生在这时翻了脸,不再如先前在她需要的时候立刻赐一个人给她,而是给了她措手不及地一个回击。

    中秋宫宴,有人给皇帝下了毒,毒死了试菜的宦官。庄聆本没当回事,却在那人被带进殿后猛地愕住。

    然后她听见皇帝说:“真的是你。”

    晏然……她竟然回来了,一个去煜都旧宫为奴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锦都的皇宫里?

    来不及多想这些,直觉告诉她,她有大麻烦了。哪怕她明明觉得弑君是死罪,再加上之前戕害嫔妃的事,谁也救不了晏然。

    可她就是有清晰的感觉……不住地让她知道,这件事,只怕没这么容易……

    她茫然地看向皇帝,他面色沉沉地凝视着晏然——虽是面色沉沉,却没有丝毫不悦,甚至……能寻到些许欣喜。

    庄聆第一次感到异样的慌张,不是因为皇帝对晏然的在意,是因为……她猛地感觉,那已唾手可得的后位,似乎又离她远了。

    在座的新宫嫔都不认识晏然,不明白现下是怎么一回事。庄聆却被极度地恐惧包裹着,那感觉就如同见到了一个死了两年的人似的,怕被冤魂索命、怕跌入万劫不复的地狱。她不禁屏了息,强作镇定地静坐着,看似不慌不乱,实际已是慌乱得不知该说什么。

    东山再起……宫里最忌讳的就是东山再起!

    皇帝冷声吩咐旁人尽数退下,庄聆哑了一哑,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木然地随着众人一起退出点外。

    外面因这天,看不见中秋的明月,她在无尽的黑暗中感到了无尽的恐惧,是……怕死么?她细细体会着自己的心思。

    并不是,她在乎的是……后位,已近在眼前的后位,能让赵家再度扬眉吐气的后位。

    她告诉自己,她赵庄聆,是断然不会输的。